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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如天高谊,如潭深情,感何可言。不过,杨兄,如今我还不敢受这笔款子。第一,尚未立券;第二,动用之时尚早。请杨兄先带回去吧!”

  杨毅一楞,说得好好地,怎么变了卦呢?“云汀兄,”他乱摇着手说,“带来带去多麻烦?你所说的两点,第一、随便写张借据给我就行了;第二、动用迟早,你自有主权。如果是开了年用,你自己收藏好了。”

  “你看,”陶澍指着萧然四壁说道:“我这个蜗居,是收藏八十两银子的地方吗?诲盗之戒,不可不守。再老实奉告吧,何以我急急奉还陶诗,就因为家无长物,梁上君子不屑下顾;而一有了珍物,会让我魂梦不安。”

  说的却是实情。本来是好意,如果这番好意,设身处地去想,确难接受,而要强人所难,实非成了不通人情的恶意?倘或陶澍动了疑心,窥破真意,反为不妙。因此,杨毅无可奈何地说:“既然如此,我暂且替云汀兄保管。不过年近岁逼,总有些帐要开销,我留二十两银子在这里,请云汀兄早早料理清楚,好安心用功。”他紧接着又说:“言出肺腑;倘或云汀兄还要峻拒,就是不愿交我这个朋友了!”

  说到这样的话,陶澍无法不收他那二十两银子。不过想起秋菱的话,不肯动用分毫,打算过几天原物送回。只是眼前便有了难题;二十两银子非细数,倘或被窃,为之奈何?

  想来想去,只有一个办法,寄存在妥当之处;而最妥当的地方,莫如斜对面的当铺。

  这家当铺的字号叫做大有;从朝奉到小徒弟都跟陶澍很熟,也很尊敬他。一见他来,朝奉从帐台上站起来招呼:“陶先生,请里面坐。”

  原来这个朝奉姓汪;自然是徽州人。徽州人多而地瘠,本地的物产养不活本地人,所以不能不出外经商;积久成帮,生意越做越大,最有名的是两种行业:一是盐;二是典当。

  汪朝奉的东家姓马,是扬州的大盐商,人颇风雅;汪朝奉近赤者赤,追随他东家数十年,颇知敬重文人,因而对陶澍另眼相看。偶逢需要融通之处,一领青衫,亦能当个两三两银子;此时只当他手头拮据,便先开口:“快过年了。陶先生这个年关过得去吧?”

  “过得去,过得去!年年难过年年过。”陶澍答说:“我今天不是来当当,也不是来赎当;另有小事奉托。”说着,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。

  “喔,喔,原来如此!”汪朝奉说,“这件事,我也可以效劳。”

  “那好!”陶澍拱拱手说,“拜托,拜托。”

  “小事,小事。不过陶先生,折子我可得过两天,找到户头才能立给你。”

  陶澎愕然:“什么折子?”

  “自然是凭折取息的折子。”

  陶澍这才明白,汪朝奉误会了;便即笑道:“多谢盛意!不过,汪兄,我不是托你放息;一介措大,也没有这二十两银子去权子母。我只是拜托代为保管,过几天好原物去还我的一个朋友。”

  “喔,是寄存在我这里!”汪朝奉又问:“我不明白,是怎么回事?”

  “是——”

  陶澍想了一下,将杨毅突然来访以后,所发生的种种情节,约略告知。汪朝奉为人机警而深沉;及至听完,已知杨毅的作用,却不说破,只不胜钦服地说:“陶先生真是今之古人!像你这样不苟取予的,如今真少见了。”

  “你谬奖了!”陶澍答说:“我方自惭之不遑;何敢当‘今之古人’四字?”

  “自惭?这你也责己太苛了!闲话少说,我今天炖了一只貔,前天开的一坛酒,还有一半,陶先生,我听你谈谈陶诗,如何?”

  陶澍叨扰汪朝奉也不止一次了,谦辞便成做作,爽爽快快地答说:“喝酒奉陪;听我谈陶诗,只怕问道于盲。”

  “不必客气,不必客气。”

  于是上楼置酒,把杯闲谈。陶诗谈得不多,倒不是汪朝奉不配听他谈陶诗,而是他想对陶澍有所讽谕,所以话题很快地转到星相上面。

  “子平之学,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。说陶先生利于东方,明年要得意,一定会应验。可是,”汪朝奉问道:“他的另一个说法呢?”

  “哪个说法?”

  “喏,不是说陶先生宜于晚婚,配妻宜小不宜大吗?”

  “这话——”陶澍喝一酒说,“似乎也有道理。”

  “何以见得?”汪朝奉说,“秋闱得意,来年便可应验;这终身之事,说得对也不对,要多少年以后才知道。”

  “不然!”

  “怎说不然?”

  接着,陶澍便说了套“齐大非偶”的道理,但到底是不是想辞婚,却未明言。

  汪朝奉善体人情,心知他还割舍不下。本来人非太上,孰能忘情?娶妻而得安化第一美人,毕竟是件不能不令人动心的事;如果孙家有眼光,肯等到陶澍功成名就,自然会成就良缘。就怕岳家倒肯等,他却中了杨毅的圈套,竟愿退婚,那一来自铸大错,就难挽回了。

  汪朝奉在想,照目前的情形看,陶澍还不至于上当;不过他似乎还不知道杨毅别有用心,应该提醒一句,让他有所防备,才能万无一失。

  于是他想了一下问:“陶先生,言归正传,开了年,长沙之行如何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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