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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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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彦进先不答话,见他身后有四五百骑兵,腰挂弓箭,手持长枪,一个个显得很慓悍的样子,如果跳板放下,对方冲了过来,岂不吃亏? 正在踌躇之际,范超又高声说道:“将军不必多疑,只我一个人过壕。” 崔彦进听这一说,有了计较;先下令戒备,用弓箭指着范超的骑兵,同时在壕边张起绊马索——如果范超单骑过来,可以从容跃过;倘或大队骑兵冲到,绊马索一绷紧,就会落入壕沟,这个布置是万全之计。等诸事齐备,方始放下跳板。 这时在东门城楼上的刘继业看出异样来了,范超单骑过壕,骑兵不动,这不是去投降吗?转念到此,既惊且怒;当时心生一计,传下令去:开弓放箭,只射范超那五百骑兵的马足;不必真射,只要惊扰。 他的部队训练极精,执行命令,十分确实,当时暴声应诺之余,随即放出一排箭去。范超的五百骑都勒住了缰,在注视前方,不想后面起了变化,受惊了的马,或者昂首长嘶,或者四蹄腾绰;马上人不明究竟,不自觉地松开了缰绳。 而就在这时候,第二排箭又到。受了惊的马,如脱弦之箭,掀开蹄子,往前直冲。 变生不测,宋军大惊。崔彦进赶紧回马,一面大喝:“拿住这个恶贼!” 崔彦进左右的卫士,一拥而前,将范超从马上揪了下来。他大惊极喊:“我有话说,我有话说!” 此时如何能容他从容陈词?先捆起来再说。而那五百骑兵却真冤枉,前进无路,后有利矢;不是为刘继业射杀,便是为宋军一挡,坠马入沟,不死即伤。落荒而逃的,十不得一。 乱糟糟一场误打误杀,很快地平定了。宋军虽打了个胜仗,但崔彦进却很不高兴;自觉中了范超的诡计,差点送命。越想越气,便将他提到中军大帐,亲自审问。 “你是不是真的叫范超?” “崔将军,”范超痛心疾首地说:“我是一片血忱,归顺大宋;如何不以礼待,倒这样对待我?” “对待你错了吗?”崔彦进瞪着眼说:“你是诈降!想骗我放下跳板,你的骑兵可以趁势冲过来,好阴险!” “冤枉啊冤枉!”范超捶着胸说:“崔将军,你倒想想:第一,我手无寸铁。第二,狭狭一条跳板,仅容单骑;大队人马,怎么冲得过来?第三,我眼睛不曾瞎,我部下的眼睛也不曾瞎,难道看不见壕边严阵以待,自己冲上来送死?” 三条理由,条条充足,崔彦进想想,觉得自己倒似乎真的有些冤枉了他,但是,“那么,你的骑兵,怎么无缘无故冲了过来呢?”他问。 “怎说无缘无故?崔将军没有看见城楼上在放箭?马受了惊,自然控制不住。”范超痛心地说:“这明明是刘继业发现了我要归顺,有意放箭捣乱。” “原来是刘继业!” “是啊!我不敢跟他说破。将军应该想象得到,当时如果助我一臂之力,多放跳板,取消绊马索,我那五百弟兄,何致于死伤如此之惨?崔将军,你也上了刘继业的当了。” 崔彦进心想,这确是自己在阵前估量情势,不够正确,以致缺乏接应。如果让皇帝知道了,会加责备,那就说不得只好将错就错了。 “范超,你那篇鬼话想哄谁?明明是诈降作奇袭,说甚么一片血忱,归顺大宋!左右,拿他推出去斩了!” “甚么?”范超大惊失色,“凭甚么斩我?” 随他如何极口喊冤,不会有人理他,就此不明不白地身首异处。而崔彦进奏报皇帝,不说范超投降,引起误会;只说他领兵突袭,已遭“阵斩”;敌兵一千余人,非死即伤,全军覆灭。 这算是一个捷报,皇帝自然传旨嘉奖。而范超的厄运,却还不止个人丧命——他原来的打算是,投降宋军只作为力竭被俘,刘继元就不会为难他的家属;那知事机败露,刘继业据实上陈。 刘继元大为震怒,搜查范超家属,一律处死,将脑袋丢到城下;意思是向宋军表示:处置叛逆如此严厉,你们不必再期望有第二个范超出现。 其实不然。没有几天,北汉又有一员大将郭万超,悄悄开城投降了宋军。郭万超是马军都指挥使,他一投降,北汉等于就失去了骑兵;同时城中的战备虚实情形,亦随着郭万超都带到了宋营,防守更加困难。 因此,北汉人心惶惶,不可终日,大臣武将投降的,日有所闻。刘继元先还追查其事,到后来查不胜查,索性不闻不问。但是,他自己却还不肯投降,依恃城池坚固,以及忠心耿耿的刘继业,苦苦撑持,希望契丹援军能来解围。 宋朝皇帝也非常焦躁,因为他的计画是在攻下北汉以后,另有一番大举措。旷日持久,损伤战力,即使攻下了北汉,也是得不偿失;因而召集亲信大将会议,希望能找到一条善策。 “善策莫如劝降。”曹彬说道:“臣闻刘继元执迷不悟,下令收集箭支,献箭一支,得钱十文。如今已聚集了百余万支——” “这好啊!”皇帝打断他的话说:“这批箭,我们正用得着。” “如果刘继元肯降,太原军实,自是北征的一助;只是刘继元的作为如此,恐怕负嵎顽抗,尚有时日。”曹彬说道:“刘继元目前所恃者,是刘继业;未来所恃者,是契丹。如果能让他明白,契丹兵因石岭关之阻,决计到不了;而刘继业虽为名将,智勇过人,无奈单木难支,亦不可恃。” “对了!倘能说刘继业来降,倒是釜底抽薪之计。” “不容易!”潘美答道:“据臣所知,刘继业绝不肯投降。” 皇帝实在是希望刘继业能够归顺,不独是为了眼前太原的局面可以改观;更为了他将来可以为国所用。但大家既都认为劝刘继业投降是白费心血,也就只好先不谈此事。 “臣以为欲使刘继元晓然于顺逆存亡之理,必先使其左右有敢言之人。”曹彬归结到本题上,“有个人,似乎可为陛下效力。” “你是说北汉中有人可为我效力?” “是!臣连日与郭万超长谈,对北汉内部情形,略有所知。有马峰其人者,如陛下能赐以恩惠,当可劝刘继元来降。” 皇帝欣然答道:“果然有人能劝得北汉主纳地归顺,免我太原百姓涂炭,我又何惜万金之赏?不知马峰是何许样人?” 马峰是太原人,北汉的老臣,为人持重而好议论。当刘继元即位之初,契丹愿与宋朝修好,传令北汉,不准妄自出兵攻伐宋军。刘继元认为这是契丹与宋朝勾结,出卖了北汉;痛哭流涕之余,打算出兵攻打契丹以泄愤。 北汉是契丹一手所扶植,兵力强弱悬殊,想出兵攻契丹,无异以卵击石,自速其亡。因此,马峰痛切谏劝,以为不可。刘继元事后也发觉自己的想法,过于鲁莽,亏得马峰及时谏阻,才没有铸成大错。为酬谢他的建言之功,将他升迁为枢密副使左仆射,这是个掌管军务的职位。马峰自觉非己所长,同时年纪也大了,何苦干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职司?因而告老辞官,在家修丹炼道,倒养得极好的身体。 不过,他有个毛病,贪财而鄙吝。所以曹彬献计,在郭万超的部属中,挑取干员,假作逃回北汉,密报宋营虚实军情,而实际上是做宋朝的使者,密颁皇帝的手诏与马峰。 ***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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