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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“这家伙,真是不要命的蛮干。”何庆奇骂道:“那有这样子打仗的?教他好好吃些苦头。”

  接着便要传令调集他的弓箭手,用飞矢封锁进路;熊大行拦阻他说:“慢点!我们带的箭不多,他们又带着藤牌;如果箭放完了,仍不能挡住他们,岂不麻烦?现在有样制敌的利器在这里,为何不用?”说着,便指一指何庆奇带人采伐来的那批松脂和油松。

  这时河边的战况起了变化,契丹兵由于敌烈的身先士卒,奋勇夺岭,都渴望着能追随将旗,登岭建功。心里这样想着,胆气自然而然激发,个个像平添了百把斤气力似地,挺矛舞刀,不顾命地直取而前,宋军的攻势,立刻受到了阻遏,变成只有招架的份儿了。

  幸亏熊大行跟何庆奇,已经布置停当。又是一声冲天的号炮,一排箭过去,将敌烈前面的人马略挡一挡,而后队却依旧往上直冲,这样前后一挤,队形压紧,更见密集。熊大行更不敢怠慢,亲手放出一支火箭,落在敌人后面。

  号炮是信号,这支火箭更是信号,指示火攻的地点,于是何庆奇紧接着抛出一枝燃旺了的油松,与火箭所著之处不远;所部士卒,如法炮制,油松和油脂,纷纷落向敌后,先是黑烟大起,很快地延烧着附近草木,橘红色的火舌窜了起来,哔哔剥剥,烧得好不热闹。

  这是断敌人的归路。敌烈知道上了当,心中恼怒多于惊恐,恼的是对方手段太狠太毒,未攻前敌,先锁后路,存心要杀得一个不留。既然如此,倒要拼个你死我活。

  这样想着,不觅路逃生,反而拿弓背在马屁上狠狠一击,那匹大宛名马,昂然长嘶,往上直冲,敌烈也扬脸仰望,见一株松树下站着一位将官,意态不凡,知是主将,随即抽箭搭弓,引满了一射。动作快,箭去更快,松树下的熊大行,猝不及防。

  左臂上一阵刺痛,箭镞穿透战袍,直刺到骨,赶紧用手按往,不让箭杆摇动。

  左右急忙上前救护,熊大行厉声叱道:“别管我,看住敌人!”

  看敌人时,敌烈一马当先,目标异常显豁;虽是软甲护身,藤牌遮脸,但乱箭总可以将他射死。熊大行的卫士,为了替主报仇,一起袖箭举弓,对准了敌烈。

  “慢着!”熊大行又喊:“放火箭!”

  火箭照预定计划,射在敌烈面前,接着投掷油松,火杂杂地烧了起来,前后都用火焰隔断;敌烈开始着慌了。

  熊大行说声:“是时候了!”看着他右面的一个小个子卫士吩咐:“跟他说吧!”

  这卫士个子虽小,声音却极其宏亮,是特为选他来喊话的。“敌将听着!”他扯开嗓子喊道:“前后是火,无路可逃,下马投降!”

  敌烈不理,掉转马头,冒着烈焰,直往山下冲去。适时如果一阵乱箭,可以将他射得刺猬似地,立刻死于马下;何庆奇就是如此主张,但熊大行不想这么做。

  要敌烈死很容易,他本来就是自寻死路;而熊大行却只想生擒,因为活捉了敌烈,可以从他口中,探知契丹援助北汉的详情。此时招降不成,熊大行却仍旧不想叫敌烈死。

  “敌人主将阵亡,他的部下,一时不会知道!倒不如让他逃了下去,那副狼狈的样子,看在他部下眼里,触目惊心,格外可以打击他们的士气。”

  “高!”何庆奇听熊大行这么说,翘起大姆指称赞:“比我想得深。这家伙就能够从火阵中冲出去,也一定烧得须发不全,卸甲丢盔了。不过,我们也该乘胜追击才是。”

  “是的,只是要另外觅路。”

  那片烈焰腾空,迎风飞卷,将成烧山燎原之势的火海,固然打击了敌人,但也阻隔了自己的去路。而且不即下山,还有被困之危,熊大行蓦然惊觉,这个战法并不算太高明,后患已生,得要赶快脱困。

  因此,他下了紧急命令,各自找路往山下追击,以浮桥所在之处为集中之地——这是估计到敌人两翼,一定禁受不住压力,会争着过浮桥逃命,所以指定往那个方向追击。

  命令既下,熊大行跟何庆奇分道由左右下山。绕过火海,脱却困境,遥遥下望,果然不出所料;由于大火烧山,敌烈逃回,契丹左右两翼的军心动摇,溃不成军,有的过桥,有的泅水,争先恐后地渡河逃命。而宋军两翼,合力向中间兜击,马队往来冲杀,气势十分凌厉,只见尸横遍野,斩获甚丰。

  但是,望到对岸,旌旗飘拂,正有援军赶到。熊大行一见这情形,不由得暗暗心惊,勒马凝视,正好何庆奇赶来会合,两人便并马商议应付的方略。

  “于今须防反扑!”熊大行说:“对方溃卒过河,虽可能冲散了他的援军,不过,敌人深浅还不甚明了,趁势冲了过来,我军久战之余,未见得能挡得住这批生力军。赶紧扼守浮桥要紧。”

  “那何不干脆将浮桥烧断了它?”

  一句话未完,但见一骑快马,飞奔而来,手中持一个脑袋,是特地来报捷的,敌烈已被阵斩。

  于是熊大行跟何庆奇幡然变计,一面将敌烈的首级,高高悬起示众,喊话招降;一面决定渡河迎敌,大干一场。

  当下商定,熊大行就地留守,肃清残敌,并备支持;何庆奇带领所部人马进攻。——步兵越过浮桥,马队则连人带马,一起下河,涉水而渡。宋军士气高昂,纪律严整,有条不紊地行军到了北面,耶律沙的援军亦已到了河边。

  两军遭遇,何庆奇一马当先,冲入敌阵。部卒见主将是这样奋不顾身,当然亦拚命向前。耶律沙更未防到宋军不曾布阵,便先冲锋,阵脚一松动,真所谓兵败如山倒,一路溃退,不成行列。

  何庆奇当然不肯放松,只望着耶律沙的帅旗追赶,不知不觉追上了山路,猛然警觉,孤军深入,兵家大忌,勒马回顾,只见部下不到两百人——这都是马好的一群,马比较慢的都落后了。大队步卒,更远得连影子都望不见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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