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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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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想开了,还是故意安慰我?总之,他已在我心灵上投下了一道阴影。 第二天,我本想取道上海,径自回家,但由于他俩的坚留,我又在上海住了一晚。安妮带我到她家去玩,会见了她的母亲——一个生长在法国的意大利人。她红润的圆脸上老挂着一团笑容,对待云叔尤其亲切得像自己的子侄一般。傍晚,安妮帮她母亲准备好晚餐,搬出了古老的烛台,围着铺上红白格子台布的方桌,在烛光摇曳之下,我们一面吃通心粉,一面喝红酒,随意闲谈着。安妮的母亲谈到青岛和天津,谈到安妮的父亲,以及十年前他死于心脏病后,怎样茹苦含辛地养育安妮。在她的一切回忆中我们分享了欢乐,也分担了愁苦。这异国情调的一夜,予我以甚深的印象。 之后,我回到家乡,而且很快地在一个军事机关里觅得职位。这以后的几个月中,我没有见过云叔和安妮,不过跟云叔常有书信交往。他的来信多半是很简短的,有时也提到安妮,有时在信末赘一句:“安妮致候。”可见他们还是常在一起的。 就这样到了第二年春天。三月的末梢,我服务的那个机关有一天特定的假期,中间隔着一天,又逢例假,那就是说如果请一天假,便一共有三天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,我决定邀请云叔和安妮来玩一次。正当我在办公室计划这件事时,突然接到家中来的电话,说是有一个“外国女人”找我,要我到某旅馆去看她。 不用说,当然是安妮。于是下班之后,我便径照她所留下的地址去找她,并未遇见,但她在旅馆里留下话叫我等她,同时茶房打开她的房门,让我进去休息。床上放着一只极小的皮箱,桌上放着一份本地市区的地图,这说明她是一个人来的。此外我又注意到并没有照相机、望远镜之类的东西,可见她也不是来游览的。那么,有什么事呢?云叔为什么不陪她一起来?云叔为什么不事先写信告诉我呢? 一面想,一面等她,好久还没有消息。这时我还未吃晚饭,便留了一张条子,并且关照了茶房,然后上街,不想刚一走到闹区,便遇见了她。 “我正想找你们来玩,你倒先来了。伊里奥呢?”我问。 “我也正在找他……” “怎么?” “我要详细告诉你。”她看看四周说,“到我住的旅馆里去谈,好吗?” “不,我还未吃饭,你呢?” “我吃不下什么。”她皱着眉说。 “那么陪我坐一会儿,我们一面吃,一面谈。” 在我用餐中间,她告诉我,自从过年以后,云叔在美龙出现的次数便渐渐稀少,有时她打电话给云叔约他出来时,即非借故推托,也是意兴阑珊。其间安妮和安妮的母亲,也曾暗示地提到他俩的婚姻问题,云叔都闪避着不做答复。这半个月甚至避不见面,直到昨天打电话去问时,才知道他已经辞职离开上海。 “无数个晚上,我在研究这一点,伊里奥这种态度是什么意思?”安妮接着说,“虽然我不愿意如此设想,但我不能不承认这一事实——伊里奥不爱我了!” “不会的!”我显得很有自信,“那太不可思议了。” “是啊,我也这样想。所以我要找到他问个明白。但是——” “但是怎么样呢?” “但是我想,如果由你来问他,比较……比较好一点,是不是?” “那是我义不容辞的。”我想了一会儿说,“我有把握找到他。一切等我见过他后再说。” 安妮投给我一个感激的眼光,低下头去搅弄着她的咖啡,轻轻地说: “你不会笑我吧?” “没有人可以笑你,安妮!”我说,“但我需要弄清楚一点事实,伊里奥对你,是不是有爱情上的‘负担’,或者说是‘保证’?” “啊?”她旋即明白我的意思,“没有!谈不到负担,也不必要保证。爱情是一种奉献!” 这两句话使我肃然起敬。我说: “你回旅馆去吧!至迟明天中午,我可以给你确实的答复。” 送走安妮以后,我开始去找云叔。他的老家在离此四十里的一个镇上,有公路可通,虽然已经很晚,但为了安妮为了云叔也为了我自己,我决定就在今夜解决这问题,于是要了一辆出租汽车,一直找到他家,敲了好半天的门,才有人出来应接。走到厅堂上看见云叔正迎出来,我一把拉住他说: “走!汽车在门口,去跟安妮道歉!” “安妮来了?真的?”他的反应是出乎意外的平静。 “我不至于在这时候从四十里外跑来开你一个玩笑吧!”我说。 “你来得正好。”他不直接答复我,“我也正要跟你谈安妮的问题。” “那么就走吧,在车子里谈。” “不忙!”他好整以暇地说,“你要不要先看看家母,她昨天还提到你呢!” “太晚了,不惊动她老人家吧!” “那么,你坐一会儿……” 说着,他进去了。我猜想他大概是通知他家人今晚要进城去。但不然,一刻钟之后,他又出来说: “你不必走了,今晚住在这里。” “那怎么行?走,走,现成的车子。”我连声催促。 “车子让我打发走了,而且我已写条子托司机带到府上,说你不回去了。” “你,你……”我气得说不出话。 “轻一点!”他把手按在嘴上,“家母已经睡了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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