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虚阁网 > 高阳 > 徐老虎与白寡妇 | 上页 下页 |
| 一一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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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十一、铁腕肃奸 秦典林做梦都不曾想到,自己随随便便一番老生常谈。会这样值钱!这一来心理自然踏实了;他的一千银子只是草拟这一份章程的润笔,并不表示另有难题想请解决,所以笑容满面地捏住银票,深深道谢。 “秦师爷,不过我要托你,这个章程要请你赶快!” “当然。我回去就动笔;请你看过了,马上就送上去。” 徐老虎苦笑了一下,“秦师爷,你知道的,我西瓜大的字,认不到一担。”他说,“俏眉眼不必做给瞎子看!我只希望上头马上会批下来,越快越好。” 那一千银子,多少冲昏了秦典林的头,不曾去想他为何催得这么急;只想到如何才能达成他的愿望?考虑了一会。秦典林说:“要快,只有一个办法,请我们统领拿公事当面请刘观察去代批。不过这一来,查缉私米就片刻不能拖延了;否则何用如此之急?” “这用不着说的,我要快,就是为了早早把那些坏蛋清除掉,才可放心派出去。不然,枪口倒过来打自己人,怎么办?” 这样说定了,秦典林急于动手去拟章程,约定晚上见面就有回音;然后匆匆告辞而去。 法华庵只剩下徐老虎一个人了。知客师不肯冷落施主,陪着闲谈,说了些因果报应的故事;徐老虎倒也听得津津有味。谈起白寡妇,他想起一起上杭州烧香,虔诚斋戒的往事,不由得叹了口气。 “施主什么事感慨?”知客师反问说。 “我在想,”他将手往里面一指,“她是顶敬重菩萨的,说到吃素念佛,至至诚诚一点不敢马虎,为什么菩萨倒不保佑她?” “施主你错了!往生极乐的这位女施主,前生的宿业很重,所以今生要这样子还。还掉了就没事了。”知客师说,“若问来生果,只看今世因。我也听说,这位女施主,为人极其厚道,只看她的人缘,也就可想而知。所以,来生一定是投生在富贵人家,安安稳稳坐享一世荣华。” 这话使得徐老虎深感欣慰。不过想一想因果报应之说,亦未免不安;暗地里忖度,自己似乎欠了白寡妇一条命,只怕来生非还不可。 心事当然不便实说,只泛泛地谈论,“师太,”他说,“我倒不懂,譬如说,强盗杀人,是不是就欠了那个人一条命呢?” “这也不一定。或是被杀的那个,前世欠了他一条命,亦未可知。” “这样说,是扯个直?” “这话又难说了。强盗杀人;这家人家不肯饶他,报官把他抓了来抵命,这就变成冤冤相报,永无了期。” “照师太这么说,王法岂非就用不着了?” 知客师知道话中有了漏洞;不过,凡是“知客”,必然能言善道,会随机应变,这知客师法名清亦,很读过一些书,加以接待十方施主,见得人多,阅历甚广,所以不慌不忙地想了一下,答道:“施主所说的情形,叫做‘现世报’;与来生再了的冤冤相报是两回事。” 徐老虎不知道现世报过了,是否来生还要报?反正白寡妇这种情形,不算现世报;他关心的只是跟白寡妇的再世因果。 “师太,”他又问:“假如照你所说的情形,前世有冤孽,今世报过了,冤家解消了,以后会怎么样呢?” “这当然彼此都超生了。” “喔、超生!”徐老虎紧接着问,“有冤报冤、有仇报仇;如果有恩今世报不尽呢?” “自然也是来生再报。” “怎么报法?” “这就不一定了。”清亦在这方面谈话的经验很多,随口答道:“譬如说,有家人家,老子辛辛苦苦,起早落夜,一个钱舍不得花,积下好大一份家产,结果出了一个败家子,不消两三年工夫,花得片瓦不存。俗话叫这个儿子‘讨债鬼’,就因为他老子前世重利盘剥,或者替人家掌管产业,譬如经理账房,典当朝奉,钱庄档手,明吞暗蚀,搞光了人家的家财,现世不报、来世就会生个‘讨债鬼’的儿子。” “这还是报冤,不是报恩。” “不!”清亦逞其无碍的辩才,“在败家子这面来说是报冤;在他老子就是报恩。事分两面看,话从两头说。” “啊!啊!师太,你的话大有道理。” 徐老虎有点着迷了;因为他获得了启发,像自己跟白寡妇这种情形,必是她前世欠下自己很大的情,最后甚至欠下了一条命;所以今生会出于这样的一种报答方式。不过,在她是报恩,自己却不该以为报冤,理当如此;也应该有报恩的想法。 于是他想一想又问:“师太,我倒做个譬仿,大家没事闲谈谈。常见有些恩爱夫妻不到头;譬如男的先死,女的替他守寡,男的在阴世里都过意不去,但愿来生再做夫妻,而且倒过来希望自己变成女的。这样的报恩,是不是也有?” 清亦略知他跟白寡妇的关系,看他昨夜那种情形,以及此刻说话时不断地往里看灵堂,益知他跟白寡妇的感情极深。然则此一问当然是有道理的。 竟会到这一点,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;长大白皙,雄壮之中不失潇洒,正是水浒上所描写的西门庆的那副相貌,不由得心里不自在起来。 这种意马心猿的感觉,好久不曾有过了。清亦赶紧将头低了下去。一直侃侃而谈的,忽然有此表情,自亦不免使徐老虎奇怪,不知是怎么回事? “师太,我的话问错了?” “不是问错了,是把我难倒了?”清亦抬起头来,微笑答说;神色自然恢复平静了。 “徐施主,”清亦忽然对他跟白寡妇的那段缘分,发生很浓厚的兴趣,所以神态中表现得相当地诚恳关切:“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愿望,何妨跟我方外人说一说;也许有我可以效劳之处。” 她那温柔中带着准备为他付出全部力量的眼光,对徐老虎来说,是一种极大的鼓励。跟白寡妇的这一段情,想起来有许多事可谈,而一直没有一个适当的人,可作为倾谈的对象;此刻似乎是找到了。 正在这样思索时,肚子里咕噜噜地一阵响;连清亦都听到了便即说道:“施主该用中饭了!只怕吃不来斋;下午再谈吧。” 徐老虎本是无肉不饱的;平时每天一早上茶馆,一碗荤面以外,还要再吃半笼小笼包,这天早晨只就酱菜吃了两碗白粥,此时自是饥肠辘辘;嘴里泛起鲿鱼、肴肉的味道,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,但茹素的决心,并未动摇。 “肚子是饿了,不过我不吃荤;有一碗素面就可以了。” “原来徐施主今天也吃斋?”清亦略有惊喜交集的模样。 “不但是今天,昨天就吃了;不但昨天,明天还是要吃。” “徐施主倒真虔诚。”清亦想了一下又问:“徐施主为什么吃斋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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