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徐老虎与白寡妇 | 上页 下页 | |
四七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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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心却定不下来;彷佛窗外有根绳子在牵动,不能不抬眼去望。望到的是赵仲华的背影,站在案板后面,正偏着头端详一盆梅树盆景。约莫有两三分的工夫;见他抓起剪刀动手,东剪一下,西剪一下,手法干净利落。须臾住手,金妹看那盆中所栽的一株小梅树,形势夭矫,顿觉改观了。 再用棕索一结扎,更觉姿态变幻,观赏不尽;金妹有种冲动,想走出去当面赞他一声:“你还有这么一手本事。” 这一个念头浮了起来,心里火辣辣地焦躁不安;唯有自我宽慰,不断地这么想:人在一起了,至迟到中午,在饭桌上即能见面;莫非这片刻就等不得? 慢慢地,心里较平静了。依旧回到坐位上,伏案描花;可是,还是不感兴趣,望到花样本子上,不是什么梅兰菊竹、青杏红豆,而是赵仲华的影子。 这可是没法子的一件事!金妹再度搁笔,站向窗前,隔着窗纱看赵仲华修剪盆景。心里不由得在想,自己如果是在他身旁,他会怎么样?照他的性情来看,他必是旁若无人,专心一志地做他该做的事。自己呢?会不会觉得他冷落了自己?金妹很认真地去体会;认为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。有出息人都是这样的。 由此开始,便落入幻想中了。但感受却是极其真切的!小两口关起门来过日子,他读书写字,莳花种竹;她把个家料理得井井有条,闲来绣绣花、看看书。入晚一灯相对,即便无言,已觉消魂。这样的日子,就跟神仙一样了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忽然听得一声咳嗽,一惊之下,万象皆灭;回头看见白寡妇,不由得便问:“你是从那里进来,我怎么没有看到?” “我是从后房进来的。”白寡妇看到桌上,一幅花样还没有描完,心里不免好笑。金妹自然觉察到了,相找句话掩饰,无奈思路迟钝,越急脸越红,恨不得能有个地洞好钻。 见此光景,白寡妇大为不忍,不能不设法消除她的窘态,便将视线避开,说一句:“金妹妹,我有点正事跟你谈。” 听说是谈正事,金妹的感觉立刻不同,坐下来望着白寡妇;见她不开口,还催着问:“白五嫂,你说嘛!” 白寡妇原是为了转移她的情绪,实在没有什么正事要跟她谈。想一想说道:“正事也是你的事;你看,我这个表弟,为人怎么样?” 金妹颇感意外。不过既然当作正事来谈,而且白寡妇一本正经,丝毫没有点玩笑的意思在内,那就比较易于应付了。 “我看不出来。”她说,“又不是神仙,光是从一个人的背影上,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怎么样?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!” “不错!”白寡妇点点头,“我问得太性急了一点。金妹妹,回头你跟他谈谈,大大方方地,不要怕!” “我不怕!”金妹天生是争强好胜的性情,所以不肯承认自己有情意,“谈谈怕什么?” “那好!你坐一下。”说完,白寡妇站起身来又走了。 金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?心里却有些嘀咕,大话已经说出去了,回头跟赵仲华相见,如果不够大方,岂不是为人所笑? 偶而抬头一望,发现白寡妇正提着长袍的领子,在帮赵仲华穿着。两个都是侧影,所以一面穿衣服,一面谈话的情形,看得很清楚;亲切自然,犹如同胞姊弟。尤其是白寡妇,动作虽无顾忌,却欠缺温柔之致,重重地用手拿在他肩上掸灰,鲁莽地将他推个转身,以便替他扣腋下的衣钮,那样子就像大姊在照料顽皮的小弟弟。 金妹并无兄弟姊妹,因此,看这份友爱之情,心头浮起无可言喻的向往之情。更其羡慕赵仲华,有这样一个亲如手足的表姊;但念头不知怎么一转,想到以后如白寡妇此刻在做的事,将是自己日常例行之事。自己可不能像白寡妇那样,大剌剌地将他推过来,推过去,应该轻柔细致,谈着话,让他在不知不觉中,穿着整齐。 怎么会想到这些?她突然警觉,不由得脸就发烧了;而再望出去,人影不见,知道是进屋来了。赶紧摸一摸,把心定了下来,自己对自己说:放大方些! 门帘一掀,进来的是白寡妇,含笑招手,“外面坐吧!”说着,她又使了个眼色。 金妹忽然情怯,但终于还是鼓足勇气,跟着白寡妇到了堂屋里。四目相接的剎那最尴尬,幸亏主人机警,介绍得快。 “金妹妹,你见过我表弟吧?赵仲华。”她紧接着对赵仲华说:“这位就是孙五太爷的小姐!” “孙小姐!”赵仲华拱拱手说道:“我跟孙小姐在喜庆人家,见过两次;不知道还认得我不?” 由于语言亲切,有话可谈,大大地消除了金妹的窘意。她心里在想,如说记不起这个人,明明是撒谎;俗语所谓“假撇清”;又叫做“黄熟梅子卖青”,最能成为笑柄,倒不如坦白些,反见得真诚。 打定了主意,便即答道:“我记得一次张书办老太太生日;一次是在聚合诚刘老板家吃喜酒,都见过赵二爷。” 这个答复,颇得赵仲华的好感,更使白寡妇欢喜,原怕她会害羞,说不出话,不想居然能侃侃而谈,弥见真情。心想,这头媒是一定做成功了! “金妹妹,”她笑着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行二?” “伯仲叔李,不是行二吗?” 此言一出,白寡妇一时还听不懂,赵仲华却刮目相看了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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