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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八


  于是她说:“内账是盐栈的命根子,怎么好交到他手里。仍旧你自己管好了。”

  “本来是我自己管,不瞒太太说,年纪不饶人,这两年精神够不到了。内账里面的花样,全靠记性;账上要做得不落痕迹,而自己人凭暗号一望而知。我看这位小赵先生,样子很聪明;又是太太的至亲,决不会出毛病。至于年轻的人,把事情看得很容易,难免有疏忽不周的地方,我自会格外当心。请太太放心好了。”

  这番话说得很恳切,白寡妇才知道张老好真是老好人,心里十分安慰;当即回答:“既然是这样,我听你的就是。不过,老好,话我先说在前面,你在通裕多年,一切都由你作主。你不要以为我这个表弟是穿了‘黄马褂’去的,另眼相看!不错!要请你多照应;不过也要请你多管管他,如果他有啥不对,你尽管说他;他不听,你来告诉我。总而言之一句话,你是通裕的档手;不出事罢了,出了事,我只找你。”

  “是的,太太!”张老好诚惶诚恐地说:“我有数了。”

  “那好,等下把他交给你,是不是叫他住在盐栈;薪水开多少?都听你作主。”白寡妇接着又说,“还有件事,缉私营换人了,你知道不知道?”

  听得这话,张老好立即双眉紧锁,“是啊!我也听说了。换了李三爷!”他低声说道:“太太,这个人要当心他噢!手条子辣得很!”

  白寡妇知道张老好胆小,有些事不便告诉他,只问:“像这种情形,大家是不是要贺一贺他呢?”

  “怎么不要?卸任的要送程仪;上任要公贺,‘盐公堂’会有通知给我们,照派份子。”

  所谓“盐公堂”是盐商共同办事之处;凡是与官场有所交涉,都由盐公堂出面。白寡妇是想由通裕单独对李振标表示一番敬意;因而又问:“盐公堂公贺,是怎么一个章程?”

  “无非摆几桌酒,唱一台戏。”

  “此外呢?”

  “此外总还要备几色贵重一点的礼。”张老好问道:“太太你是不是想格外联络联络李振标?”

  听他的口气,知道他还有话,便点点头说:“不错。联络联络感情总是好的。”

  “我倒想起来了,有个人或者能跟他说得上话。”

  “噢!”白寡妇急急问道:“谁啊?”

  “盐栈里有个管仓的,跟李振标手下一个姓秦的,据说是他新请的师爷,他们早年是邻居,那天在茶馆里遇见,回来跟我谈起。有事可以拜托姓秦的从中转达。”

  “这是间接的路子。”白寡妇问道,“管仓的姓什么?”

  “梁秃子。”

  “喔,是他!我知道。这个人还老实,不乱说话,请你托他去打听一下,姓秦的在李振标那里是不是很有面子?”白寡妇说,“如果李振标很听他的话,不妨结交结交;否则,也就不必了。”

  “是了!我回去马上交代他办。”

  于是又谈了些盐栈的近况,一直等到赵仲华去而复回,白寡妇替他们正式引见过了,接着将他唤到一边,有话交代。

  “表弟,你不必到十二圩去了!我想请你到通裕盐栈帮忙,你的意思怎么样?”

  赵仲华大感意外;想了一下问道:“徐大哥呢?”

  “他到上海去了。临走之前,我跟他商量好的。”

  “表姊,”赵仲华问道,“你是不是觉得盐关上的事,我顶不下来;或者太辛苦,我会不愿意?”

  “都不是!”白寡妇说,“通裕有两本账,一本是外账,没有什么了不得;一本是内账,很有关系的,其中也有许多花样。本来是张老好自己管的;现在因为精神不够,照顾不到,特为请你去帮他。表弟,你这也是帮我的忙。”

  “帮表姊的忙,我没有话说。”

  “那好!不过,我还有两句话,怕不中听。”

  于是,白寡妇为他与张老好正式介绍,当面说定。张老好为人谦虚;赵仲华对他颇有好感,因而气氛相当融洽。

  彼此说过几句客气话,谈到正事,张老好问道:“小赵先生,预备那天到栈里来?”

  赵仲华不曾开口,白寡妇替他作了决定:“就是明天好了。”

  “是的,明天。”张老好又问,“要不要住在栈里?住的地方有,而且很清静。”

  “那就住在栈里。”又是白寡妇作主,“盐栈里有人招呼,起居一切都方便。”

  赵仲华也点点头;张老好便说:“好的!我回去马上替小赵先生把房间收拾出来。栈里老司务很多,现成的车子;请小赵先生吩咐,明天到那里去运行李?”

  “不必,不必!”赵仲华拱拱手说,“太费心了,不敢当。我的行李很简单,明天雇个脚夫就挑来了。不必费事。”

  “也好!”白寡妇说,“老好,你先请回栈吧!他明天搬过去,就算接手了;一切请你多多教导。”

  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明天候驾。”说完张老好起身告辞而去。

  白寡妇送客出中门;赵仲华也要送,却为谦虚过人的张老好硬生生拦住,说是“客不送客”。于是,赵仲华便坐着不动,双眼自然是向外望。

  他望见的是白寡妇的背影,一条长长的辫子,拖到腰下——原来每天清晨,会有人来替她梳头;只为前一天便已约好,这天来替她洗头,费时较多,改在下午来。所以白寡妇起床之后,自己草草梳了一条辫子。赵仲华到此时方始发觉;顿时勾起了回忆,彷佛时光倒流,一下子回到他十一岁那年了。

  “你怎么了?”

  赵仲华突然警觉,抬眼看时,白寡妇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厅来的,自己竟未发觉;想定定神,抛却记忆,谁知竟办不到。这也因为眼前的表姊,虽已出嫁,而且守了寡;但除了丰腴圆润,更令人爱慕以外,模样儿跟记忆完全相同之故。

  “你在想什么?我老远就看见你眼睛发直,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想得有趣,一直在笑。”白寡妇问,“莫非我进来,你都不曾看到?”

  赵仲华不答,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;头自然也低了下去,这使得白寡妇大为好奇,更要追问了。

  “你说呀!到底什么事想得好笑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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