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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〇


  “是三爷的东西——”

  “什么三爷的东西?”唐中寅喝道,“是宫里的宝贝,留一下来!”

  东西倒也可以算得是宝贝,是乾隆年间三希堂法帖的刻碑,拓本也很值钱,如果让三爷搬回河南,这些拓本就成了“独家专利”了。

  “唐副官,你请等一等!我实在不敢作主,等我把三爷请来,自己跟你交涉。”

  “三爷”就是袁克良,字静轩,号君房,是做过邮传部尚书的长沙张百熙的女婿,与袁寒云一母所出,但弟兄两人性情大不相同。袁克良喜欢骑马驰剑,性情也不似袁寒云随和,此时披麻戴孝,气急败坏地赶来了,拿哭丧棒指着问道:“唐中寅,你要干什么?”

  “袁三公子,这个宝贝——”

  唐中寅是一口汉水一带的土话,“宝贝”念成“宝毕”。袁克良听不懂,大声喝断:“你讲的什么?”

  这副盛气凌人的姿态,惹火了唐中寅,答以同样粗暴的声音:“这是国宝!你知道不知道?”

  “我不知道!”袁克良向小工喝道:“走!”

  “走?你们敢走!”唐中寅转脸冷笑,“袁克良你少跟我来这一套!你当你还是皇三子?!”

  袁克良大怒,但既不能骂,更不能打,气无所出,迁怒到石碑上面,扔下哭丧棒,亲手捧起一方石碑,往地上使劲一摔,立刻断成两截。

  摔了一块还不解恨,一眼瞥见有块竖着的,起脚一踹,碑仆而碎,分成四块。这两块碑是三希堂石渠宝笈法帖第三十二册,董其昌行书的题跋和乾隆御题的诗,幸好董书不曾损坏。

  袁克良这才算发泄了大少爷的脾气,拾起哭丧棒,扬长而去。

  到达前门车站,专车已经准备妥当。礼炮声中,袁世凯离开北京,如他生前常说的,“归隐洹上”。

  随车送到彰德的人不多,徐世昌、曹汝霖,还有两个就是粤皖两系的首脑,梁士诒和杨士琦。

  这一天,北京下半旗“志哀”,学校停课,商店闭门,照前清大丧“八音遏密”之例,戏园子一律停锣。当然还有路祭,所以站站停靠,走得极慢。

  到了彰德自然更热闹,北洋将领除了段祺瑞,差不多都到齐了。灵柩下车,一直抬进墓园,事先已派河南巡按使田文烈,经理建墓事宜,墓园题名“袁林”,是“陵”字的谐音,依旧是拿袁世凯当皇帝看待。

  这些武将中,最令人瞩目的,自然是拖着一条大辫子的张勋。他刚召集过“徐州会议”,预备再在袁世凯灵前,开一次“彰德会议”。

  “徐州会议”是“南京会议”的延长。当冯国璋想联络各省对抗西南,而搞得一场无结果,张勋认为这是笼络各方,扩展势力的一个好机会,将列席南京会议的各省代表,专车邀到徐州,盛宴款待,居然在袁世凯死后的第三天,达成了六项决议。

  这六项决议,颇具“忠义”之气,第一项是尊重清室优待条件,第二项是保全袁大总统家属的生命财产及一切荣誉。忠清助袁的态度,表现得相当明显。第三项是对独立各省提出警告:电促取消独立,否则全力对付。第四项就别有用心了:抵制“暴民”参预政权,这“暴民”二字是加诸革命党的恶名。第五项表示有割据之意,叫做“严整兵卫,保全地方”。最后一项也就是这一次彰德会议的目的:固结北洋团体。

  到了六月二十日,张勋又发表了一通贺电,针对西南的要求,为袁世凯及帝制派声援:

  君主民宪,主张虽有不同,无非各抒己见;罪魁功首,岂能以成败为衡?近日南方各省,坚执前言,操之弥急。如果相持不下。则南北势成冰炭,仇衅相寻,责难无已,万一战端再起,外人从而干涉,窃恐瓜分之祸,不在帝制发生之日,而在共和再造之时,律以误国之愆,心有尸其咎者,匪特公论自在人心,即勋一人亦断不承认。报纸讹传,竟谓勋曾电政府,亦以惩办祸首为请,实系妄相揣测。不知勋素持公道,屡有宣言,定不附和随声,自相矛盾。且落井下石,既非大丈夫所为;而止沸扬汤,究与大局何益?

  这通电报,自然为北洋将领所赞同。而反对惩办祸首的主张,亦使得帝制派大为感激。因而,张勋在彰德的风头很健,以战国时代的齐桓、晋文自许,俨然主盟的霸主了。

  彰德会葬,北洋将领与送葬的要人,一共逗留了七天。在这七天之中,北洋将领单独集会,徐世昌、梁士诒等人则日日话旧,不胜感慨系之。袁世凯下葬那天,他的表弟张镇芳做了一首挽诗:“不文不武不君臣,不汉不胡又不新。不到九泉心不死,不能不算过来人。”

  读完这一首近乎打油的“不”字诗,梁士诒叹口气说:“唉!项城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!”

  大家都承认这句惯用的谚语,可以说是袁世凯的盖棺论定。袁世凯绝顶聪明,但有一点不聪明,就是自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,谁的才智都不及他,谁都可以用权求笼络,为他玩弄于股掌之上。结果众叛亲离,自速其死,岂不是“聪明反被聪明误”?

  ▼第二十八章

  在彰德袁氏“养寿园”中盘桓了七天,梁士诒重回北京时,政局已有一番很大的变化了。

  约法之争,终于告一段落。段祺瑞是想维持新约法的,但聚集在上海的国会议员中,颇多翻云覆雨的政客,想借此作个题目,掀起风潮,好从中操纵取利。他们的手法是鼓动西南军务院不肯撤销,军务院继续存在,便成南北分裂。在分裂的局面下,首先要想借洋债来维持政费就办不到。这一着可以困住黎、段,也可以拿军务院的撤销,作为向黎、段交换政治利益的条件。

  幸好由西南已到上海的梁启超,毕竟能顾全大局,极力支持段祺瑞,同时段祺瑞亦知道坚持新约法有效,是授人以柄的不智之举,而在上海的海军则在六月二十五日宣布独立,表示非恢复民国元年的约法,正式内阁成立后,断不接受北京海军部的命令。

  这是一次兵谏,效果如应斯响,就在袁世凯“归隐洹上”途中,段祺瑞一连下了六道府令。

  第一道:恢复民国元年三月十一日公布的“临时约法”,也就是通称的旧约法。

  第二道:恢复国会,定于八月一日起,继续开会。

  第三道:申令各项条约继续有效,其余法令,除有明令废止者外,一切仍旧。

  第四道:撤销所有关于立法院、国民会议的各项法令。

  第五道:裁撤代行立法院的参政院。

  第六道:裁撤平政院所属的肃政厅。

  这六道除“新”布“旧”的府令以外,还有一道任命,特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。

  这一来,段祺瑞才算是黎元洪的国务总理。内阁照例总辞,而在徐树铮几个电话联络之下,新阁当天就组成了。

  新阁除了张国淦,几乎完全调过。财政总长是早在六月二十三,因为梁士诒坚辞税务督办,改调孙宝琦接替,因而起用南京临时政府的财政总长陈锦涛充任。

  交通总长曹汝霖,也早就表示过坚辞之意,而梁士诒又拒绝了黎元洪“帮忙”的要求,所以选中了各派都无恶感,而为人也可算是君子的汪大燮。当然,这也是一个过渡的局而。此外,徐世英代表徐世昌入阁,担任内务总长,张国淦调任农商总长,陆军总长则由段祺瑞自己兼。

  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,外交总长由唐绍仪出任。不过他在上海并无北上之意,暂时由陈锦涛兼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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