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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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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简单的办法是不理张勋,维持原议,封宣统为懿德亲王。但是,这一来可能会引起极严重的后果,所以谁也不愿开口。 “兹事体大,”比较了解袁世凯意向的袁乃宽说,“只有恭候圣裁。” “只好慢慢再说。”袁世凯换了个话题,“黎副总统如何安置?” 最后还是由袁世凯自己宣布,预备封黎元洪为亲王。当然,这是大封功臣之始,几人称王,几人封侯?在座的人,无不关切,只是袁世凯并无表示,也就不好问得。 *** 当天晚上,东厂胡同就得到了消息。黎元洪的“左辅右弼”,大起争论,以副秘书长瞿瀛为首的一派,包括郭泰祺、刘成禺等人,坚决反对黎元洪受封,而秘书长饶汉祥及曾经检举过宋育仁的“复辟谬说”,后来一看风头不对而转向,成为帝制派的肃政史夏寿康,则全力主张接受。 正在纷纭不决之际,忽然门上通报,梁士诒来拜访。接见之下,客人直陈来意,袁世凯要封黎元洪为“武义亲王”,说着便递上一张朱笺。笺上是道策令的底稿,上面写的是: 光复华夏,肇始武昌,追溯缔造之基,实赖山林之启。所有辛亥首义立功人员,勋业伟大,及今弥彰,凡夙昔酬庸之典,允宜加隆。上将黎元洪建节上游,号召东南,拱护中央,艰苦卓绝,力保大局,百折不回。癸丑赣宁之役,督师防剿,厥功尤伟。照约法第二十七条,特沛荣施,以昭勋烈。黎元洪着册封武义亲王,带砺山河,与同休戚,嘉名茂典,王其敬承。 黎元洪看完,没有表情,只将朱笺递还梁士诒,慢吞吞地说了句:“不敢当!” “封亲王的只有副总统一位。”梁士诒还不好意思称袁世凯为“皇上”,仍用原来的称呼,“项城所说的‘与同休戚’,确是出于至诚,请副总统不必再谦辞。就在一两天内就要恭行册封大典。” “不必,不必!” 梁士诒听他口气并非坚辞,觉得无须固劝,否则倒真的认为他决不接受,反而将局面弄僵,所以略略恭维一番,随即告辞。 梁士诒刚出中门,屏风左右闪出两批人来,东面饶汉祥,西面瞿瀛,壁垒分明。饶汉祥的动作快,走到黎元洪面前,便是一跪,高声说道:“给王爷贺喜!” “真正喜从何来?”瞿瀛接口说道,“这种亲王,不值半文钱。” “是何言欤?”饶汉祥勃然作色,喊着瞿瀛的号说,“干卿,你太过分了!” “哼!”瞿瀛冷笑,“读圣贤书,所为何事?你们陷副总统于不义。” “你们陷副总统于危地!”饶汉祥针锋相对地顶了过去,“事有经权。今日是何局面,岂可不受?” “不受则身危!”夏寿康一旁帮腔,“项城的性情,谁不知道?翻脸无情!只怕今生不用想吃武昌鱼了!” “你们不要吵,”黎元洪乱摇双手,“有话慢慢说嘛!” 看样子黎元洪大有“薄富贵如浮云”之意,于是饶汉祥嘴一努,使出鸿门宴上范增的故智。 “樊哙”是“将军府”的两名空头“将军”,一个叫孙石,一个叫蔡唐,双双怒目,拔剑砍地。孙石指着黎元洪责问:“副总统,我倒要请教,当初跟你起义,所为何来?” “不就是为了今天吗?”蔡唐厉声接口,拿剑指着西面说,“今天,那个说不接受,我就对付那个!” “不要胡闹,不要胡闹!”黎元洪转脸对瞿瀛用商量的语气说,“干卿,你就替我起个稿子吧!” 起什么稿子,黎元洪虽未明说,但从他软化的态度上,也看得很分明了。瞿瀛负气答道:“我只会做辞呈,不会做谢表!”说罢,甩手就走。 “哼!一副祢正平的派头。”饶汉祥自告奋勇,“我来拟谢表。” 黎元洪不愿过分刺激瞿瀛,连连摇头。“不忙、不忙。等下子再说。” ▼第十七章 与此同时,“西六宫”的长春宫体元殿,也是大起交涉。四太妃并坐“垂帘”,召集“亲贵大臣”会议。只听溥伦大声在发牢骚:“我好不容易才劝得袁世凯回心转意,不过费一张公文,就可保全优待条件。谁知道大家都反对,反对什么?是反对每年四百万白花花的大洋钱。请四位太妃,问问世续,今年的岁用领到多少?” 世续像说相声“捧哏”似地,立即接口:“领到一半。” “听听!还有一半,人家扣着不发。为什么,就为的给点颜色看。转眼过年了,各宫位下,从主子到太监,谁不巴望着领了这二百万好‘关钱粮’?”溥伦重重将手上那张纸,击出极清脆的一响,“这又不是什么卖身契,看得那么重干什么?” “伦贝子!”师傅陈宝琛带着斥责的声调说,“庙堂之上,出言岂可如此粗鲁。” “我说的是实话,陈师傅,”溥伦振振有词地,“你饱读诗书,总知道前朝后代的故事吧!” 陈宝琛默然。他当然知道,历史上最忠厚的一个开国之主是宋太祖,但孟昶和李煜,也还不免死于非命。如今虽然时代不同,但袁世凯的手段毒辣阴险,岂可不防?如果仅仅写一张输诚的声明,可以保住一切优待条件,照旧维持帝号,深居大内,岁领四百万元经费,那比宋朝初年的情形,又不知好过多少倍了。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不容犹豫。于是宫内最拿权的光绪瑾妃——民国成立,隆裕太后去世,尊封为端康皇贵妃,便看着宣统皇帝的本生父“摄政王”载沣问道:“五爷,你看怎么着?” “只好,只好,”载沣结结巴巴地说,“只好委屈求全了。” “是啊!四叔这句话,才是忠心耿耿,顾全大局。”溥伦又说,“大家倒看看,当初慷慨激昂,要保大清天下的人,都一缩脖子,不知道躲到那儿去了?出头办事,处处卫护皇上的,还是我们几个。” 这是发“宗社党”的牢骚,肃王善耆、小恭王溥伟躲到旅顺、大连去了。但在陈宝琛看来,这是“耻食周粟,”所以不以溥伦的牢骚为然。 “肃王、恭王才是耿耿孤忠,伦贝子不宜苛责。” “什么?——” 溥伦大有不服之意,却为世续劝住。“办大事要紧!”他试探着说道,“伦贝子,请你拿‘上谕’念一念,当面承旨。” 于是溥伦展开手中的‘上谕’底稿,大声念道: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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