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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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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下面就不好了。”关赓麟接着又念:“岂因门户起争端?你想财权我政权!纵使人民能纳税,国家那得许多官?粤匪淮枭摆战场,两家旗鼓正相当。便宜最是醒华报,销路新添几百张。” 这下,梁士诒的脸色暗下来了,“粤匪淮枭”这四个字,连他梁士诒一起骂,梁士诒自觉刺心。 “下首最妙。”关赓麟倒不失幽默感,这时先就望着叶恭绰笑了——一望而知,这一首诗跟叶恭绰有关。 果然,只听关赓麟念的是:“‘五路’财神会赚钱,雷公先捉赵玄坛。虽然黑虎威风大,也被灵官着一鞭。” 这首打油诗用财神的典故,赵玄坛当然是指赵庆华;黑虎是财神的坐骑,而叶恭绰的号叫誉虎,是句双关语。王灵官则不用说,指参劾叶誉虎的肃政史王瑚。 “倒也俏皮!”梁士诒又问:“还有两首呢?” 还有两首便说到梁士诒身上来了:“交通总长竞争忙,拟议无端到老汪。黑幕牵弦提傀儡,杏城活动燕荪藏。” “上场容易下场难,多少旁人拍手看。最是闲情梁燕老,三年两度逛西山。” 前一首是旧事重提,当周自齐调财政总长时,遗缺交通总长,奔竞者不知凡几,外间的传说亦很多,甚至一度谣传这个好缺会落在刚卸任的教育总长汪大燮身上。最后一首是调侃梁士诒,“三年两度逛西山”,在他人不足为奇,在梁士诒则是一番不堪消受的“闲情”。 “上场容易下场难!”他感慨万千,“这几天静中思量,真是欲罢不能,这样子总不是回事,得想个办法才好。” “办法是有,就怕燕老不肯。” “且说来看。”梁士诒望着关赓麟。 “四个字:逢君之恶。” 这是建议梁士诒作劝进的表示。一天风波,就由他反对帝制而起,解铃系铃,也只有靠自己转变态度,才是对症发药,能够见效的办法。只是梁士诒总觉于心不甘,所以沉吟未答。 “听说合肥昨天碰了个大钉子。”叶恭绰说,“只怕也有倦勤之意了。” “合肥”在二十年前是指李鸿章,此时是指段祺瑞。 梁士诒心中一动,急急问道:“碰了什么钉子?” “陆军部上呈文要求加薪,项城批了八个字:‘稍有人心,当不出此!’话是不错。国难当头,还要加薪,似乎说不过去。不过,话太重了,芝翁受得了吗?” 梁士诒站起身来,“我看看他去。” 于是又复驱车到府学胡同段家——段祺瑞的这座巨宅值三十万,原是袁世凯当军机大臣时置办的府第。入民国后,袁世凯拿这所房子送给了段祺瑞,是一份重礼,但并不实惠。段祺瑞一生不要钱,也不讲究起居,所以这一区巨宅,在他大而无当,并且由于缺乏摆设,看起来反觉得空空落落地,很不舒服,尤其是有些窗帘帷幕,用的竟是白布,更觉刺眼。 可是,也就因为他起居寒素,更能得人尊敬。梁士诒跟他则正好相反,服用豪奢,舆马饮馔,无不精美,平日到朋友家亦不大肯迁就,只有在段宅是例外,赌桌上一掷万金的人,居然肯陪段祺瑞打数百元输赢的“小麻将”。 “来得正好!”段祺瑞说,“杏城说要来打牌,有你一个,只差一角了,你看找谁?” 梁士诒想不到他这时候还有这一番闲情逸致,踌躇着问:“今天还要打牌吗?” “不打牌干什么?” 这就有点牢骚了,梁士诒便紧接着问:“这两天进府了没有?” “刚才就从公府回来。”段祺瑞说,“我跟你一样,也要上西山了。” “怎么呢?” “项城说我气色不好,劝我休养。还赏了人参四两,医药费五千元。大概这一两天就可见明令了。” “这,倒想不到。”梁士诒有意问一句:“部务是次长代理吗?” 陆军次长徐树铮是袁世凯和他左右最忌的人,就没有参案,也不会让他代理部务。梁士诒是明知故问。 梁士诒猜得一点不错,袁世凯是派王士珍署理陆军总长。“我也希望聘卿来替我,这样于我才可以放心。”段祺瑞突然摇摇头,“真叫人寒心。” 梁士诒同病相怜,但却没有话去安慰。默默相对之际,来了个段家每日必见的常客——徐树铮。 “芝老,”他一坐定便愤愤地说,“你知道袁老大怎么说?” 段祺瑞愕然,“什么事怎么说?”他问,“说部里的事?” “他说,这一次中日交涉,不能不受辱,是因为我们军事上没有把握。海军不谈,陆军原可以拼一拼的,却硬不起来。陆军不行,是因为长官不负责的缘故。” 段祺瑞一听这话,气得脸色发白,歪鼻尖都仿佛在抖动。 “我就不明白,”段祺瑞向梁士诒说,“这位瘸子大爷到底打的什么主意?好好一个团体,一定要搞得它四分五裂,于他有什么好处?” 这个“团体”是指整个北洋派而言,而所谓搞得“四分五裂”,梁士诒明白,指的是编练“模范团”一事——袁克定自己也要练军队,上年春天仿照他父亲当年小站练兵的办法,礼聘德国丁克满少校、法国白礼苏中校研究兵学,成立“模范团”,团本部设在北海,团址设在西城旃檀寺,模范团团长先是袁世凯自己兼任,后来便由“瘸子大爷”接替了。 照规矩说,成立这样一个军官教导团,应该是陆军部无可旁贷的责任,但段祺瑞一系的将领,一个不用。这就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来,袁克定此举,完全是为了对付段祺瑞,另起炉灶,从他的手里去夺兵权。再进一步看,当然也是对他猜忌极深的证据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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