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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▼第二十八章

  第二天一早,昭君一面请上林苑丞亲自到长安为她奏报,请求觐见太后,一面不待有何懿旨,便带着秀春上车了。

  这一去到傍晚才回来。双颊生春,颇有中酒的模样。问起来,果然,是太后赐宴,命宫眷拿玉觥劝酒,不由自主地多喝了些。

  “太后恩准了!”昭君很兴奋地说:“大姊,准你伴我一起到雁门。回来论功行赏,另有恩命。大姊,你倒不妨说,你想要什么?我还有机会跟太后面奏。”

  “还有面奏的机会?”林采很注意地问说。

  “是的!”昭君毫不含糊地答说:“动身那一天,太后还要在慈寿宫会见,算是送我的行。”

  “是的!”林采在想,不知昭君陈奏了什么,但一定颇中太后的意,是可想而知的。

  “大姊,”昭君笑道:“太后很夸奖你呢!”

  “喔,”林采自然也绽开了笑容:“太后怎么说?”

  “说你很稳重。这一次伴我从雁门归来,立刻放你出宫,而且,还要挑选一个英俊有为的郎官,把你许配给他。”

  一听这话,林采又羞又喜,眼前立刻浮起侍从在皇帝左右,那些服饰鲜明,仪表俊伟的郎官——汉朝的制度,大臣的子弟得“纳赀为郎”,在御前供职。所以郎官的家世,无不高人一等。蓬门碧玉,托丝萝于高门,而又出于皇太后的恩命,能有这样的收缘结果,实在是一无所憾了。

  心里高高兴兴地这样在想,口头上少不得还要做作一番,“二妹,”她薄嗔似地说:“何苦拿我开玩笑。”

  “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趁早自己物色吧!趁我未出关之前,可以替你代奏。”

  “越说越得劲了!”林采记在心里,而乱以他语:“太后还跟你说了些什么?”

  “谈得很多!”昭君想了半天,毅然决然地说:“大姊,我给你看样东西。”

  这样东西是连秀春、逸秋都不能看的。昭君将她们两人遣走,亲自去关了殿门,才将放在手边的一个锦袱解开,里面是黄丝绳所扎的一个木简。

  “是敕命!”

  “轻点、轻点!”昭君急忙拦住她。

  “二妹,你见了皇上了?”

  “没有啊!”昭君诧异地:“大姊,你何出些言?”

  “我是说,这敕命——”

  “喔!”昭君抢着说:“这是懿旨。太后亲笔写了第一次的懿旨。”

  “给谁的?”

  “你想呢?”

  “我想不出,总不会是给二妹你的吧?”

  “虽不是给我的,却与我相关,是给陈将军的。写得很好。可惜已用‘封泥’缄识了,不然我可以拿给你看看。”

  “你只告诉我好了。”林采问说:“必是不准陈将军拦阻你出关?”

  “意思是这样的意思,不过说得很婉转,最后有句话很重。陈将军大概不能不听。”

  “懿旨虽可抵消皇上的诏令,不过,二妹,你要知道,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何况是太后给外臣的懿旨?”

  “太后给外臣的懿旨,说来不大合礼,不过事非得已,陈将军亦不会胶柱鼓瑟。”

  “只要二妹有这个自信就可以了。”

  “我的自信,出自最后的一句话:‘毋贻君以不孝之名、终天之恨!’”

  “终天之恨?”林采大吃一惊:“皇上的终天之恨,不就是老太后宾天了吗?”

  “太后的说法,正是如此。如果陈将军以‘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’为借口,擅动干戈,太后忧急愤懑,因则成疾,竟致不起。大姊,你倒想想,这是闯的多大的一场祸?”

  林采有些心惊肉跳,“这可是太严重了!”她说:“陈将军决不敢再出关了!”

  “正是,我想他亦不敢冒这个天下的大不韪。”

  “可是!”林采仍有些不放心:“陈将军的性情刚强。万一一意孤行,可又怎么处?”

  昭君微笑不语。眼中又充满了那种难以形容的喜悦,带着点憧憬、带着点狡猾,竟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?

  “二妹”林采有些失望:“我也算是会猜心思的,哪知道这会儿竟一点都摸不着边!”

  “大姊,你先纳闷些日子,将来会有补偿。”

  “好吧,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,反正不想问了。言归正传,说陈将军吧!”

  “你不说他性情刚烈吗?大姊,我有把握,把他的百炼钢化作绕指柔。”

  “当然!二妹你做得到,可是你也别忘了你的身份!”

  听得这话,昭君陡生不安。林采是误会了,误会得很深,必须及早解释,即时解释。

  “大姊,难怪你误会,是我不好,话说得暧昧了。”昭君收敛了笑容,但也不是神色凛然,只是很认真地问:“不知道看出来了没有?陈将军对三妹颇有仰慕之意。”

  “啊,啊!”林采细想一想:“果然,你提醒我了,确有那么一点点意思。”

  “不止一点点,你跟陈将军见面的时候不多,不知道陈将军对三妹如何倾倒。”昭君想了一下说:“可以下这么一个大胆的结论,三妹说什么,陈将军都会听。”

  “原来你说的百炼钢可化绕指柔,把握在此。”林采襟怀开朗地说:“这倒真是我误会了。二妹,你不会生我的气吧?”

  “笑话!”

  行期终于定了,是三月初一。由于太后的主张,派定匡衡为送亲的专使,毛延寿亦是随行的执事之一。

  这对他来说,是个好机会。送亲的专使在未派定以前,毛延寿一直惴惴不安,怕遇到一个难伺候的,一路上处处不便。

  如今见派的是匡衡,他的愁怀一宽,因匡衡忠厚无用,加以曾有渊源,不但易于相处,而且易受摆布。将来见机行事,定要教他言听计从,则不但性命可保,亦许富贵可期。

  为此,他使尽解数,奔走于匡衡的衙署与私邸之间,大献殷勤,不过两三天的功夫,便使得大家有了一个印象,毛延寿是匡专使的亲信。

  启程的前两天,石显设宴为匡衡饯行,请了所有的大臣作陪,是难得的一场盛会。

  宴罢,宾客告辞。主宾是匡衡,陪客要等他上车,才能各散。因此,石显无法独留匡衡密谈。想了个遮人耳目的办法,唤石敢当告诉与匡衡出入相随的毛延寿,将蒲轮安车,直驶藏娇的别墅,另设杯盘,作第二度的款待。

  “匡公,”他问:“你可知陈汤此刻在哪里?”

  “不是出镇吴越了吗?”

  “非也!他此刻在边关上,匡公此去,必会相遇。”

  以陈汤的行迹作个楔子,石显将整个计划细细说了一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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