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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“你先不用高兴。你看看这张单子。”

  单子开头,大书“贡礼”二字,胡里图看不到几行,双眉就拧成一个结了。

  “这要得太凶了,”他说:“呼韩邪力所不及。”

  “你的意思是不肯照这单子送?”

  “不是我不肯,是我作不了主。”

  “那你就回去好了!”毛延寿扳着脸说。及至胡里图勃然变色,他却又从从容容地加说了一句:“这不是我的话,是石相爷让我这么跟你说的。”

  “他?”胡里图犹有些气愤:“我家单于待他不错,何以如此不讲交情?”

  “我也觉得奇怪!”毛延寿说:“照我想,一定是皇上的意思。憋了一肚气,无可发泄,有意难一难你们。”

  胡里图深深点头,“说得是!”他比较沉着了:“你看,这个麻烦该如何应付?”

  “少不得还是那句俗语,得人钱财,与人消灾。”

  胡里图本就是这样想,所以听毛延寿这一说,立即作了决定,走石显的门路,将这张礼单大大打一个折扣。

  “老毛,石相爷对你与以前大不相同,是不是?”

  “你以为他饶了我了?不!不!”毛延寿乱摇着手:“只为一时奈何我不得,也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,所以暂时放松一步。等这次喜事完了,我的命也就完了!”

  “何以见得?”

  “为了昭君不能不下嫁单于,皇上恨不得吃我的肉!”毛延寿满怀委屈地说:“只望将来单于别忘了,他的艳福是我拿性命为他换来的。”

  疏通石显是个铁定不移的主意,可是做起来不容易。主要的是,胡里图此来,除了照例应该进献的贡礼及馈赠中朝大官的仪物以外,并无特别珍贵之物可以取悦石显。

  “我想只有就地取材了!”毛延寿说。

  “何谓就地取材?”

  “召集藁街上的富户,看有什么精金美玉,奇珍异宝,暂时借来一用,随后补偿。”

  “不行,藁街上的情形,我很清楚。”胡里图摇摇头,“若说藁街上有什么奇珍异宝,只怕就是一个乌娜诺。”

  这是戏言,但生心里邪的毛延寿却有歪脑筋可动,盘算了一会,脸上浮起了得意的笑容。

  “怎么?老毛!”胡里图不解地:“你笑得好玄。”

  “你说乌娜诺是奇珍异宝,这话一点不错。我听说她生具异香,但只有在枕席之间,香气才会发露。倘或她肯牺牲色相,能让石相爷真个消魂,又何事不可商量?”

  “这个办法,”胡里图有些茫然:“行吗?”

  “一定行,”毛延寿说:“事不宜迟,今天就布置起来。只请石相爷一个,备酒只要乌娜诺一个人。”

  胡里图考虑了好一会说:“试倒不妨试一试。不过先得跟乌娜诺说好。这件事如果她不愿,固无从谈起,就稍微有点勉强,亦不会有好结果。”

  “诚然!所以胡将军,你必得设法说服她。据我所知,乌娜诺吃软不吃硬,喜欢戴高帽,最好你降尊纡贵,亲自登门去求。”

  “言之有理,我此刻就去。”胡里图矍然而起。

  “你请!”毛延寿安坐不动:“我在这里静候好音。”

  胡儿亦很讲究尊卑长幼,所以藁街上最受尊敬的是,一个年逾八旬,在中国待了五十几年的琴工。胡里图每到长安,不去藁街则已,一去总是先访那老琴工。唯独这一次例外,直接便来到乌娜诺所经营的酒家。

  例外还不止于此。一进门便朝上顿首,这是有求于主人的隆重礼节,以致所有在那里饮酒作乐的胡儿,无不诧异莫名。乌娜诺则是困惑多于一切,只俯在一边,有如待罪的样子。

  “请大家散一散!”胡里图的从人高声说道:“胡将军与主人有正事商议。”

  听这一说,酒客们逡巡各散。乌娜诺到此时方始问说:“胡将军何故如此?逾分的举动,震惊世俗了。”

  “我是为所有呼韩邪的族人来求姑娘。务必请姑娘许我所请。”

  就此时又来了一拨酒客,见是胡里图在座,有的退了出去,有的索性走来问讯致敬。看来此处竟无法深谈。

  于是胡里图问道:“姑娘可能暂抽身片刻,随我到宾馆。我有要紧话奉告。”

  乌娜诺有点踌躇,一则无人看店,再则怕惹起闲话。想一想说:“后面有间屋子还算僻静,就怕有人闯进来,不妨请胡将军带来的弟兄们挡一挡。”

  “这也可以。请引路。”

  于是乌娜诺带着胡里图到她卧室。入门便隐隐闻到一种似兰似麝,莫可名状的异香,不觉心头一荡,赶紧眼观鼻,鼻观心地收摄心神。

  “胡将军,有话请吩咐。”

  “久闻姑娘深明大义。”胡里图将想好的话,念书似地背了出来:“如今有个难题,要靠你的大力。”

  “汉家以昭君许婚单于,这件事,你是知道的,如今汉家天子虽已应允照婚约行事,其实心中不愿,有所刁难,开来一张贡礼单子,是我们力量所万万及不到的,倘或拒绝,便将失和,说不定大兴兵戎。如今要请姑娘救一救呼韩邪的族人。”

  听到这话,乌娜诺顿觉双肩沉重,负荷不胜。但勇气还是有的。“胡将军,”她说:“只要我做得到,我一定做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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