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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七


  “你还道不是轻生。二妹,我原来很佩服你,如今却失望了!你亦为寻常女子,私心极重。”

  这是做文章从反面掀起波澜,昭君心里不服。不过林采居长,她不能不尊敬,所以尽力保持平静地问:“大姊,怎见得我的私心极重?”

  “你说,你一瞑不视,便可消除万般烦恼。然则,你只是为求自己解脱,抛下许多难题给别人。有道是死者已矣,生者何堪?你这样做,不是私心作祟?”

  “大姊,这话我可不能承认。诚然,我有烦恼,可是我一死,解消了国家的难题。太后、皇上,母子可以不致失和;汉朝与呼韩邪亦可不致于再兴兵戎;百姓可免干戈流离之苦。这些,都是非我死不可得的事,难道也是私心?”

  昭君自是侃侃正论,但林采的口才高人一等,不慌不忙地答说:“二妹,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须知宫闱事秘,易起流言,你这一死,必然为太后带来恶名。”

  “恶名!为太后带来恶名?”昭君愕然:“大姊,我不懂你的话。”

  “我一说,你一定承认。你果然死了,民间不会了解你这番为国家、为百姓的苦心,必定道是你是为太后逼死的!你想这不是为太后无端蒙上恶名?”

  “是啊!”韩文在一旁帮腔:“外头一定会这样说。因为太后曾赐你的死,这件事,外面知道的人很不少。”

  “这——”昭君口齿迟滞了:“皇上总不致对太后误解吧?”

  “是的!皇上当然知道,你的死,不是出于太后的逼迫!

  而是出于呼韩邪的逼迫。凭心而论,若非呼韩邪这么痞赖,得理不让,毫无通融的余地,二妹,你也不必寻出拙见吧?”

  昭君默然。心里承认林采的分析不错。于是韩文又插嘴了,“这倒不可不防!”她说:“皇上如果是这么想,一定饶不得呼韩邪。”

  “饶不得他,便待如何?”林采问,同时使个眼色。

  韩文完全领会得到她的用意,便即答道:“那一来,可真要大动干戈了!”

  “那倒也不见得!”林采故意这么说:“人都死了,何必大动干戈?”

  “正因为人死了,才非要讨伐呼韩邪,才能报仇雪耻。”

  “报仇犹可说,怎说雪耻?”

  “怎么不是雪耻?”韩文振振有词地说:“堂堂汉朝的妃子,让蕞尔小国的呼韩邪,逼得天子都无法庇护,非寻死路不可。这还不是耻辱吗?”“啊!”林采故意吃惊地说:“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,莫非无法化解了?”

  “大姊,你是说,这一场战火,可有化解之道?我看很难。”

  “何以呢?”

  “皇上一直觉得呼韩邪欺人太甚,故有讨伐以示膺惩之意。但他人不感,只说皇上为了贪恋美色,不惜兴兵。故而有人以为师出无名。若是二姊一死,便师出有名了。”

  “怎么?”一直在倾听的昭君,不由得吃惊地抬眼:“为什么我一死,反倒师出有名?”

  “那是很容易明白的道理。不是为了要留下二姊你兴兵,皇上的话就说得响了:呼韩邪逼死了汉朝的妃子,就是目中无汉!这样,如果还能忍气吞声,别说皇上,恐怕皇太后也不愿意!”

  “你是说,”林采抓住好题目,赶紧又问:“太后本来一直反对兴兵。若是二妹一死,她就不会反对了?”

  “是啊!太后反对兴兵,是因为兵起无名,怕百姓口中不敢讲,心里怨恨皇上。如今情形不同了,人家欺侮到咱们头上,还能没有表示吗?”韩文又加了一句:“大姊,你可别忘了,太后不像寻常人家老太太,胆小怕事。太后是很有决断的人!”

  “照此说来,真是没有化解之道了?”

  “这倒也未必。只要,”韩文略停一下,清清楚楚地说:“只要呼韩邪肯赔罪。”

  “他肯吗?”

  “是啊!顾虑的就是这一点。如果是我,我就不肯。人财两失,临了儿还要跟人家赔罪,太窝囊了。”

  “糟糕了!”林采顿着足说:“照此看来,竟是非打个你死我活不可。”

  俗话说得好,“言者无意,听者有心”。而言者有心装做无意,更易教人入彀。林采与韩文这样假作辩议,句句打入昭君心坎,一死便当挑起战火,是确凿不疑的事。于是,昭君的轻生之念,即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  “唉!”她不自觉地叹口气,接着,两行清泪,断线珍珠似地滚滚下落。

  林采与韩文都不大明白,她这副眼泪从何而来?相顾错愕之下,那一吹一唱,专为说给昭君听的话,自然而然停了下来。

  “做人真难。大姊,三妹,我真不知道怎么才好?”昭君哽咽着说:“世上真有求生不可,求死不得这回事。”

  一连三个“真”字,真可想见昭君的心境,万般无奈。林采心想,劝是劝得她回心转意了,再不担心她会寻短见。可是她心中的为难,亦须替她设法解消。这比劝她忍死要难得多,只有平心静气地慢慢商量。

  “二妹,你不要着急。我绝不相信世上有何过不去的难关。最要紧的是,你自己不要钻牛角尖。”

  “不!我细细想过,确实是难。大姊,你请想,如果不能死,活着可又怎么办?莫非我以汉家妃子的身份,真个出塞?”

  “当然不会。”

  “然则呼韩邪呢?肯让步吗?”

  “当然要劝得他让步。”

  “这是一定的!一定要他让步。”韩文接口:“以汉朝疆土之广,人才之盛,莫非终无苏秦、张仪之类的辨士,可以说劝呼韩邪?我不相信。”

  “我也不相信。”林采很快地说:“果真呼韩邪坚持己见,也还有别的办法,可以迫使他就范。”

  “是什么办法?”昭君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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