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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其次要怪她大哥王传,当时她就表示,母亲的办法行不通。皇帝所限,不是躲避得了的事,而王传却坚持须遵母命,先到巴东再说。这话也不便明告父亲,她只歉然地笑着说:

  “爹,女儿现在不是在你身边了吗?”

  “你是怎么回来的呢?”

  “是在山中迷路。到得巴东,才知道爹派王兴来过,立刻从水路赶了回来,到家才知道闯了大祸!我衣服都来不及换,急着来看爹。可惜,迟了一天,要是昨天赶到就好了。”

  如果昨天赶到,王襄就无须过堂起解。不过他倒也不在乎坐一趟槛车,他关心的是妻子的态度,是不是依旧坚持原意?

  “你见了你娘没有?”他这样问。

  “见了。”

  “你娘怎么说?”

  “娘,”昭君微皱着眉说:“好像又高兴、又发愁的模样。”

  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。爱女无恙,当然会高兴。然而远上京华,长居深宫,想到从此与爱女见面无期,又何能不发愁?

  发愁亦无用,事到如今,已成定局。王襄只能这样叮嘱爱女:“昭君,你先要把心思放宽来,别哭哭啼啼地,那会害得你娘更舍不下。”

  “是!”昭君垂着眼说,声音中带些幽怨。

  王襄亦沉浸在悲思中,默然无语。于是王兴便趁此机会上来回话。

  “老爷,”他说,“两位解差哥说,小姐一回来,情形就不同了。今天不如就住在这邮亭等城里的动静。”

  这下提醒了王襄,“县里可知道你安全归来的消息?”他问昭君。

  “娘派大哥到县里去面报了。”

  “这么说,”王襄回答王兴,“两位解差的主意不错。只要他们肯担待,我自然落得少受些罪,今天就住在这里。”

  “两位解差哥肯担保的。不过——”王兴故意不说下去,做个眼色示意。

  “当然,当然,应该酬谢。”王襄急忙答说:“你斟酌好了。”

  要斟酌的是酬谢的数目。王兴倒也像主人一样大方,出手不菲,两名解差都很满意。为了表示谢忱,特献殷勤,向管理邮亭的亭长去办交涉,假借县令的名义,要了两间上好的房间,供王襄父女留宿。

  这就少不得道破昭君的来历,亭长大感兴奋,急急备了现成的酒食,来向王襄父女致贺,好好应酬了一番,方始亲自引导着去安顿他们的宿处。

  “昭君,”王襄体恤地说:“你一定累了,去歇个午觉。”

  昭君并不想歇午觉,只是看父亲倒像是累了,如果自己不回卧室,父亲就不能休息,所以答一声:“爹也好好歇一歇。”

  “心里有事,不会睡得着。”

  “闭目养养神也是好的。”昭君将父亲扶坐在靠壁之处,轻轻将他的眼皮抹下来,然后关上窗户,方始悄然到隔壁自己的卧室。

  在昭君温柔的侍奉之下,王襄恬适地进入梦乡。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觉得有人在摇撼他的身子。睁眼一看,是满面兴奋的王兴。

  “老爷、老爷,县官陪着孙钦使来拜访。”

  “喔,”王襄揉一揉睡眼,不自觉地说:“今天用不着宿在邮亭了。”

  于是,王襄站起身来便走。王兴却一把拉住他说:“老爷,这一身衣服——”王襄这才想起,自己穿一身赭色布衣,乃是罪服,便问:“有何不妥?”

  “要不要换一换?”王兴答说:“箱笼中带着老爷的便衣。”

  王襄想了一下,答说:“不!不能擅自更换,否则解差会受责备。”

  说罢往外走去,只见孙镇与陈和在院子里站着迎候,他那身衣服非常惹眼,陈和一见便不安地大声说道:“请王公更衣!”

  这是免罪的表示。王襄想起无端被当作囚犯,不免有些愤慨,很想赌气不换。不过,他为人到底忠厚,终于还是回身进去,换了便衣,方始出来。

  “王公!”陈和指着孙镇说道:“我特地陪了孙钦使来贺喜。”

  “贺喜?”王襄答说:“不知是何喜事?”

  “令媛无恙归来是一喜;选入皇宫,更是一喜。至于我,应该致歉!”说着,陈和深深一揖。

  这前倨后恭的态度,将王襄残余的气恼,一扫而净,还礼答说:“不敢当,不敢当!两位请上坐。”

  “王公请上坐,”孙镇又说:“听说令媛在此?”

  “是的。她是听说我槛车上路。不太放心,特意赶来见一面的。”

  “真正孝思不匮!可否,让我拜见?”

  “言重了!”王襄向王兴说道:“你去看看,请小姐出来。”

  等王兴一走,孙镇与陈和又作了一番解释。不断致歉。

  原来孙镇当时只疑心王襄有心藏匿爱女,其情可恶,处置不免过当。此刻听说昭君露面,并无不愿被选之意,自然而然就会想到,昭君进宫蒙宠,想起他的无礼,或会报复;那时她怎么说,皇帝怎么听,少不得有一场大祸!因而邀了陈和一起来,名为道贺,实在是赔罪。

  王襄当然懂他的意思,反倒安慰他说:“没有什么!没有什么!我不介意;小女亦最明白事理,能够谅解二公,事出无奈。”

  孙镇与陈和都大感欣慰,相当郑重地俯首致谢,及至仰起身子,恰好看到奉爷命出见的昭君。孙镇只觉眼前一亮,心头一震。他在掖庭多年,经眼的后宫佳丽,逾千论万。而这样的感觉,却还是第一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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