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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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阎婆气得脸煞白,只会不断地冷笑:“好,好!普天下就是你厉害!迟早有苦头与你吃。倒不如我趁早咽了气,倒干净。” 看着她娘可怜,做女儿的算是不作声了。阎婆等气平了下去,又来好言相劝,动以利害,说吃眼前亏犯不着,又说要为小三郎着想。这两句话阎婆惜才听得进去,起来洗了脸、梳了头,预备敷衍宋江,但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千万个不情愿。 到得傍晚,宋江带着小厮,提着衣包,回到了乌龙院。彼此心里有病,都淡淡地招呼着。阎婆便在从中竭力拉拢,宋江也就只顾跟她说话。 趁这工夫,阎婆惜溜到了厨房里,坐在烧火凳上,一个人想心事。外面的阎婆只当她在里头收拾晚饭,走进来一看,但见她纹风不动,这一下心里的气,就不止来自一处了。 “你倒是还要做这份人家不要?” 突如其来这一问,阎婆惜摸不清头脑,尽对着她娘发愣。 “三郎今天第一天回家,你不得问问伤势如何?做两样菜,让三郎好好吃两杯酒。就懒得动手,也不要紧。你去陪三郎,我来下厨。你看看,”阎婆指着灶说,“火都快待灭了,你莫非睡着了?” 想想是自己不对,阎婆惜不响,顺手塞了两根柴在灶肚里,待觅吹火筒,却又遍觅不得。阎婆走来一望,发现吹火筒被当成木柴塞在灶里,烧得半焦,哪还能再用? “看你!”她恨恨地说,“去,去!你给我走!” 阎婆惜就是不走。宋江一个人被干搁在那里,好生无聊,踱来踱去,走到了卧房里,随便往床上一躺,徒觉异味直冲鼻管,心中是说不出的惊骇厌恶,蓦地跳了起来,直冲到客堂。脚步踉踉跄跄,声音极大,加以带翻了一把椅子,越发惊动了阎婆,匆匆出来探望,第一眼就看见宋江面白如纸,两眼发直,又像要虚脱,又像着了邪。 “三郎,三郎!”她惊惶地喊道,“你好吓人!” 这一喊把阎婆惜和那小厮都引了来。这两个人也是肉跳心惊,莫名其妙。但是,宋江的脸色却慢慢地由白转青,由青变红,恢复正常了。 “没有什么!一时憋住了气,不碍,不碍。” “噢哟!”阎婆拍着胸,长长地舒了口气,“吓得我腿都软了。” 阎婆惜心里有气,好端端地吓人一大跳,所以把脸一板,掉转身仍回厨房。宋江眼盯着她的背影,等它消失,才转脸对阎婆说道:“家里想是不曾预备什么,我到朱都头家吃去吧!” 阎婆想要留他留不住,只得让他走了。这自然是一场绝大的没趣,却再也想不到是一场绝大的祸事。 宋江从未如此恼怒过!但此人与众不同,天大的事都要从利害上来想。出得乌龙院,站定了细细思量,觉得这件事一时还鲁莽不得,面子要紧。不过想是这么想,一个人到底有血气,心里的抑郁,积蓄到此刻,至矣尽矣,必得有所发泄,这一夜才能过得去。他的想发泄,无非找人诉一诉心事,且先在口头上稍得报复的快意。于是,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朱仝。 其时东山月上,万里无云,朱仝正约了他的一班徒弟与营里的军官,在露天轰饮,吃一会儿酒,耍一会儿枪棒,意气发舒,痛快无比。一见宋江到来,奉为上宾,敬过一杯酒,方始笑道:“明日要到你那里叨扰,我特为提前与弟兄过节。你来得正好,一起玩玩。回头我叫人送你回去。” 宋江微笑着不置可否。虽然神色镇静,但意兴阑珊的样子,却也无法掩饰。朱仝很快地看出来了。 “怎的?”他问,“莫非有事要与我说?” “有那么一句话要奉告。”宋江慢吞吞地说,“也还不忙,且等弟兄们散了再说。” 有话要弟兄们走了才能说,显然是件机密大事。朱仝便站起身来:“你我到后面谈去。” 朱仝家本素封,宅中甚大,引着他来到一间静室,关上房门,遣走童仆。宋江这时便唱个喏说:“都头,我先告个罪,明日之事,不能从命了。” 朱仝愕然:“明日过节,我不记得有什么事奉托过你?” “不是别的,原说要到我那里吃酒。如今吃不成了。” “何以呢?” 一问原因,宋江的脸色便十分难看,只顾摇头,是有千言万语难以出口的神态。 朱仝不忍逼他,但又觉得非逼他说真话不可——此时不逼他,就再也听不到他的真话了。 宋江倒不要他逼,来看朱仝,原是有两句心里的话要说,所以迟疑,只为心里难过,不知从何说起,千回百折,想了半天,说出一句话来:“都头!我要杀那婆娘!” 这话照他平日沉着,对于外间风风雨雨似信似不信的态度来看,便算是很突兀的了!这句话绝非无因而发,且听他先说。因此,朱仝点一点头,把脸一扬,做个静听下文的表情。 “果然不错,那婆娘是个淫妇!” “何以见得?”朱仝提醒他说,“俗语道得好,捉奸捉双,不可造次。” “虽非捉奸捉双,我自有真凭实据。” “拿来我看。” 宋江摇摇头:“我不好拿。凭据是她那个枕头。男人的脑油臭,一闻便知。” 朱仝想不到他是得了这么个证据,怕他弄错了,非同儿戏,便追问一句:“你信得过你自己的鼻子?” “自然。我又不曾伤风。”宋江神色悲愤地说,“闲言闲语,我都不肯信,如今非信不可了!” “慢着!”朱仝想了想说,“你要杀那淫妇,是你自己的事。不过,我要问一句,你那徒弟又当如何?” “自然饶不了他。” “既如此,我先罢手。原来我想教训他一番,现在当然要随你处置。你说,”朱仝盯着他看,“你待如何处置。” “你说呢?” “我能说什么?”朱仝大声答道,“事到如今,你还拿不出主张?” 宋江不答,脸色越发难看,眼色令人害怕。朱仝倒有些懊悔了,觉得自己不必如此激他——过几日出了命案,自己也脱不了干系,为这一双狗男女吃罣误官司,实在犯不着。 于是他又劝宋江:“且先到前面吃酒,从长计议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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