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缇萦 | 上页 下页 | |
一四 | |
|
|
“谁呀?” “当然是富家豪门……” “你别再玩那套花样了!”缇萦打断他的话说,这当然是指伟家那重公案。朱文笑笑不响。然后又把话题扯到缇萦身上,他问她的近况,也问了卫媪。就这样直到鸡鸣一声,才逼得他们分手。 “明天,不,今天晚上我再来。”临走时,朱文订下了后约。 缇萦未作声,他也不须她表示同意与拒绝,悄悄走了。 这一走,给缇萦留下的感觉,是她所未经验过的。她觉得这个世界待她太好了,油然而生感激涕零之念,她也觉得心有些乱,可想的事太多,使她应接不暇。此外,还有一阵阵莫可究诘的兴奋,似乎按捺不住,要把她连身子一起带上天去。 等这些感觉稍稍平静,她才能回想起,朱文也常随着父亲一起去诊病,穷乡僻壤,来往不便,一去总是三五天;远则像临淄这些地方,两三个月的勾留,也不足为奇。然而那些没有朱文的日子,至多不过稍觉寂寞而已,何以今夕的重逢又别,小小的心坎中,会掀起如此的波澜! 人,真是猜不透,想不懂!她幽幽地叹口气自语。偶尔抬眼一望,窗外曙色已透,心头一凛,她对自己说:“了不得了,快睡一会吧!” 说也奇怪,只一想到该睡了,顿觉双眼涩重,头一着枕,便即迷糊。到再醒来时,但闻笑语喧阗,缇萦还未完全清醒,急切间不辨何事。 定一定神才听出究竟,是左右邻里,得知淳于意远游还乡,特来相访。此时,正是主人送客出门。 “怎的不见缇萦?”问的人声音苍老,缇萦知道是左邻鬓眉皆白的庞公。 “还睡着。”这是她父亲的声音,笑着在说:“越来越娇懒,怕的是叫我宠坏了。” “可别说这话!”庞公是不以为然的语气:“缇萦,娇则有余,这‘懒’字嘛,怎么也说不上。我看——莫不是病了。” 缇萦听到这里,脸上发热。抬眼看时,南窗外,淡金色的秋阳,斜斜穿过,更觉心惊!这么晚了,还不起身,是固门中极失礼的事,而邻居庞公,犹在夸奖,岂不叫人羞惭? 都已坐起来了,想想实在难为情,重又睡下,索性照庞公的话,装病倒是晏起的绝好托辞。念头刚刚转完,听得脚步声近,是父亲来了。缇萦心里发慌,赶紧翻个身,将眼闭上。 “缇萦,缇萦。” 缇萦不即回答,等淳于意叫到第三声,才翻身揉眼,装做刚醒的神气。 “来!”做父亲的侧身坐了下来,慈爱地说:“把手给我!” 这是干什么?缇萦稍微想一下,便即明白,是要给自己看脉。父亲两指决生死,无病装病,怎瞒得过他?此计不成,万分无奈。只笑着不肯伸出手来。 淳于意却没有注意她为何而笑——缇萦见了他,总是笑的。伸手把她的脸拨向亮处,细细端详了一番,欣慰而又诧异地说:“你没有病!” “好端端地,谁说我有病?”说着,缇萦一仰身子坐了起来。 淳于意随手取了件衣服为她披上,同时说道:“你睡到这时候不起身,怕的是病了。还好,没有病。可是——” “爹!”缇萦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话,不容他说完,抢着打断:“你请吧!等我起身。” “好!”淳于意起身走了。 缇萦可又上了心事。装病不成,晏起得有个理由,除了卧疾以外,她长到十四岁,从未这么晚起来过,一这理由真还不好找。 就这时,卫媪提着一铜壶水来供她盥洗。缇萦觉得脸讪讪地,好不对劲。看卫媪却是似笑不笑,神情可怪。她深知她年纪虽大,步履蹒跚,看似衰颓,其实遇事精明,腹中另有阳秋,只不过有些装聋作哑。因此,见了她此时的神情,越觉不安。 卫媪一面替缇萦挽髻,一面就问:“你可知道,一早来看了你三、四遍?” “不知道。”缇萦有些嗔怪她:“你为何早不喊醒我?” “要醒早该醒了!既然想睡,我唤醒你作甚?” 这是话中有话,缇萦不敢作声。再看到铜镜中映出卫媪诡秘的笑容,越发觉得像是被人拿住了短处似的,双颊飞红,益加妩媚。 “今天倒是省了胭脂了!”卫媪索性拿她取笑了。 缇萦又羞又恼,只是素性柔顺,一从不知恶言向人,所以在心里越气得苦。但转念一想,又觉得自己太傻,卫媪亲如祖母,无话不谈,有了疑难,正该向她求计,才是办法。 于是她故意娇嗔:“你可是老悖悔了!尽说些疯话。” “疯话倒是疯话,只不与你父亲说。” 话说得这等露骨,缇萦想装糊涂也不能。不过,如说卫媪曾发现朱文,在她总觉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。这一来,更有些好奇,就越发想揭开底蕴了。 想到即行。她扭转头来,问道:“你说,宵来曾看见了些什么?” 这一扭不要紧,把卫媪刚替她挽成了待加玉钗的譬,整个儿抖散,气得卫媪在她背上拍了一掌,恨声说道:“你看你!白费了我半天工夫。” 缇萦却不在乎,索性用手一掠,掠直了,把发梢撩在手里,放在嘴上咬着,一面鼓得圆圆的眼,斜瞟着卫媪。“说嘛!快说!快说!” “还用我说么?”卫媪没好气地回答。 “你不说我说。是——”缇萦到底没有好意思说,娇羞地笑了。 这可叫卫媪得理不让人了:“你怎的不说?”她故意吓缇萦:“看还想我替你瞒着。” | |
|
|
虚阁网(Xuges.com) |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