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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


  这使得她有无比的快乐。而这快乐,来得太骤,去得太快。她想到了父亲的话!

  “我不要!”她把绣襦递出窗外,声音中带着委屈。

  “为什么?”朱文不高兴地问。

  缇萦默然。她觉得说什么话都不能表达心中的意思,就是能够表达,她也不愿说,因为那会使得朱文更不高兴。

  “我知道了。”朱文伤心地自语,“都以为我是生性下流,看不起我!”

  这句话把缇萦说得急了,立即抗议:“你冤枉我!我没有看你不起。”

  “那么!你为什么不肯要我的东西?”

  “这——”缇萦想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:“有了衣服不能穿,还是不要的好。”

  “谁说不能穿?”朱文马上反驳,“师父常常有人请了去看病,或者到处去采药,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,那时谁管你穿什么?”

  他的思路就是那样快,花样就有那么多!缇萦被说得心思活动了,然而转念又觉得背着父亲做违反教训的事,就是不孝,还是有理由可说的。

  “我不做这种事。”她说:“当着爹爹是一种样子,背着爹爹又是一种样子,这还像人吗?”

  “那么你是说我不像人?”

  “我说我。谁说你?”

  “好了!好了!我不跟你争。”朱文从窗外伸手进来,握着她的手说:“总而言之一句话,如果你从此不理我了,你就不要收这件衣服。”

  这是两回事。他这样相逼,真叫缇萦又着急,又为难,并且恨他不讲理,于是赌气答道:“就收了你这件衣服,你这样惫赖,我也不要理你。”

  朱文慢慢松开手,轻声笑着。

  就这时隐隐听得东厢有咳嗽的声音,缇萦大为惊惶,低声催促:“爹爹醒了。你快走吧!”

  朱文却报以一声低喝:“别出声!”

  缇萦屏息着静听,东厢果然有响动。朱文却如一头猫似的,毫无声息地一窜,没入黑影之中。不一会,听见堂屋的门开了,然后有脚步声,近而又远,远而又近,直到再听见关堂屋的声音,缇萦才把一颗悬了半天的心放下,总算好,父亲上一趟厕所,来去都未发现朱文。

  于是,她想到了那件绣襦,把它穿着身上,不断地、轻轻地抚摸着,心里在想着朱文,不知他从何而来?住在何处?今后怎么办?还有,在临淄究竟是为何才惹得父亲生那么大气?这些都是她渴望知道的。刚才白糟蹋了工夫,一句正经话也未说,这时想想,真太可惜。

  忽然,北窗下又在轻唤:“缇萦!”原来朱文未走,缇萦就像那天见她父亲不期而归一般,顿有意外的喜悦,匆匆走到窗前问道:“你躲在哪里?”

  “我在师父窗下,等他睡熟了,再来看你。”朱文说:“你放心吧,师父打鼾像拉风箱,这一觉非到天明不醒。”

  这一说,缇萦的胆子壮了,心情也轻松了。笑道:“你倒像会做贼,来无影,去无踪的。”

  “你骂我,我要罚你!来,把手给我。”

  “干什么?”说是这样说,她仍旧把一双小小的白手伸了给他。

  他倚着窗户,捧着她的手,闻着。缇萦的心头,飘浮着新年饮了屠苏酒以后的那种感觉。

  “现在,”她轻轻抽回了手说:“你该告诉我在临淄的事了吧?”

  “好,等我细细告诉你。”

  于是,朱文把如何为伟家小儿看病,如何到东市买绣襦,如何发现师父先他到了伟家,以后如何大发雷霆,割破那件绣襦的事,从头到尾,说了一遍。

  这比父亲所说的,要曲折得多,缇萦听了大为不安,她无法判断谁是谁非,只觉得祸事都从她而起,对父亲、对朱文,她都有歉疚。

  心里乱得厉害,有无数的话,不知从哪句说起?只怔怔地想着。这使得朱文深为不解,“你怎么不说话?”他问。

  “我在想,这件绣襦虽好,是个祸根。”她说,“我不耍!”

  “又来了!”朱文一听她的话,就冒火。“你如果不要,尽可以像师父那样,把这件衣服割破、弃掉!”

  听他的语气,缇萦愈觉歉然,便即改口:“好,好,我要!”

  朱文却是意犹未足,“你只是敷衍我。”他说:“早知道你并不喜爱,我何苦为它惹师父生那么大气,又特意设法去再买一件,老远地赶来送你?我的心意?我的心思都是白费!”

  话说得太重了,缇萦又是着急,又是委屈,为了表明心迹,她咬一咬牙说:“好!你既如此说,我明天就穿,让爹爹对我也大发一顿脾气,省得只你一个人挨骂。这样,你的气好平了吧?”

  岂止气平?朱文就凭这几句话,为她所受的一切苦楚和委屈,都是值得的。于是他嘻嘻地笑道:“我也不过随便说了一句,就惹得你如此!”

  “你只管你自己想说什么,就说什么,不管别人受得了,受不了?”缇萦想想,为他哭了半夜,衾枕皆湿,自己的这片心,他又何尝知道?岂不也是白费吗?这样一转念,愈党委屈难伸。但是她不肯在他面前哭,强忍的眼泪,化做惩罚的恨声,“不管!我明天一定要穿这件衣服,省得辜负了你的一番盛意。”

  这都发生了预期的效果,朱文在黑头里面看不见她的脸,不知道她说这话,究竟是真是假,心里七上八下,不安得很。

  好半天,他怯怯地问。“缇萦,你这话不是吓我吧?”

  “吓你?”

  缇萦听他的语气,感到了报复的快意,“是不是吓你,明天一早你就知道了。”

  朱文又呆了会说:“好吧,明天一早我再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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