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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五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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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又是邀天之福。如今距霜降不远,水势消落在即,应该不至于再生大患。不过下游淹水不免,应该赶快查报灾情,如果要赈济的话,我得及早出奏。” “依卑职看,还不必奏请赈济,原因有二:第一,淮扬一带秋收,向来比苏、松、常、镇各府来得早,如今各乡新谷都已登场,虽非丰年,但亦不是歉收,至少民食可以无忧。” “喔,新谷已经登场!太好了。第二个原因呢?” “张河帅亲自在于家湾督修缺口附近的堤防,雇用民夫甚多;堤工要用大批草料,新谷的稻草亦可卖钱。如说要及时赈济,南河岁修亦等于以工代赈,不必另外请赈了。” 这在林则徐来说,更是一大安慰,当即亲自草拟奏章,在行馆拜发,同时决定在扬州暂驻,因为深知皇帝最重视的是河防漕运,估计日内必有详细指示的上谕,同时推断陶澍必定已自江西九江,折回江宁,是否会北上淮扬,或在江宁坐镇指挥,都该在扬州等候消息。 果然,两天之内,连接三道上谕,都是由江宁督署专差送来的抄本,第一道是命陶澍“将案内人犯严审定拟具奏。所有全案逸犯,务须饬属密速掩捕,细心严鞫,尽法惩治,毋任一名漏网,倘有不尽不实,致将来另生事端,惟陶澍是问。”第二道是派工部尚书穆彰阿“驰往江南,会同总督陶澍,查办事件。”显然的,查办的就是奸民挖堤事件。 第三道是处分失职官员,计分两类,一类是河督张井、淮扬道王贻象,以及汾河武官中阶级较高的参将、游击等,革职留任,在工效力,等缺口堵塞后,再作处置;品阶较低的文武官员,如桃南厅通判田锐、桃源县知县刘履贞,以及河营的守备、千总、把总等,不但革职,而且“枷号河干”,缺口一日不复,项上之枷一日不去。 接着,苏州派专差送来一道上谕,是林则徐奏报九月初二自江宁启程赴淮扬的批覆,说陈端等挖堤是“希图地亩受淤”的话,“殊不足信。且奸匪不止此数,自必另有为首之人,别图不法情事,均应彻底根究。”以下的指示与指示陶澍者相同,只多加了几句话:“该抚俟陶澍到后,将全案人证交陶澍办理,该抚再回江苏本任。” 这时林则徐才完全明白,皇帝认为陈端挖堤,或许有意图造反的逆谋在内。这一来,挖堤之事便成了头等“钦命要案”,非同小可,第二天便改乘轻舟逆水行纤,昼夜不停,赶到清江浦。 清江浦即是淮阴,是韩信的故里,亦是他封淮阴侯的采邑,至今还有一座“韩信城”,相传是他受封时所筑。淮阴西北又有一座“韩王庄”,舆地书上说韩信的住宅、坟墓皆在此,这是有疑问的,因为韩信为汉高祖先封为齐王,复又徙楚,都下邳,即徐州,但韩信有谋反之意,汉高祖用陈平之计,亲自擒获韩信,械系至洛阳,赦免韩信,并封为淮阴侯,所以从任何方面来说,“韩王庄”的韩王决不会是韩信。 这位“韩王”可能是指两个人之中的一个,秦灭六国,韩国十一传而亡,汉高祖得天下以后,“三世相韩”的张良,请汉高祖立韩襄王的一个孙子为韩王,此人亦名信,《前汉》书三十三,标题即为〈魏豹、田儋、韩信传〉。后世史书,为了避免与淮阴侯韩信混淆,多称之为“韩王信”。 但更可能的是:此韩王是指宋孝宗朝追封为蕲王的韩世忠。宋室南渡以后,韩世忠曾以八千人大破金兀朮的十万之众,号称“中兴武功第一”。其后,韩世忠以“京东淮东路宣抚处置使”守楚州,即今淮安、淮阴一带。韩夫人梁红玉亦佐夫守楚州,在韩信城之东筑新城,以备金兵,至今此处犹存有梁红玉祠,俗称“七奶奶庙”,因为梁红玉排行第七,只不知这是她未归韩世忠之前的排行,还是在韩世忠的姬妾中行七? 清江浦地当南北孔道,为河督驻节之处,亦是淮北盐商荟集之地,又因为“清口”的缘故为漕船所必经,河盐漕三者并集,繁华不逊于扬州,清江上下数十里,五方辐辏、肩摩毂击,市容十分壮观,天下名产,都会在这里出现。豪门巨贾、食客如云,如今虽因纲盐改票,盐商的景况,大不如前,但在河上、漕运上的官门,豪奢如昔,尤其是南河总督的属下,丝毫不受盐务改革的影响。 南河河工的岁修经费,每年四百五十万,所谓岁修指平时经常性的维护,如果漫溢决口,另外奏请拨给专款办理,一拨就是上百万。光说岁修经费四百五十万两,一切工料费用在内,用不到一百五十万,其余三百万两,便可任意浮销,当然应酬的费用是少不了的,所以清江浦游士之多,居两淮之首。 不过,最大的开销,是在“送往迎来”。北上南下,只要循运河而行,清江浦是必经之地,达官贵人固须殷勤接待,即便是一般的京官,尤其是翰林御史,更不能怠慢,此外还有些不相干的人,只要持一封京中大官的八行书来打秋风,亦要好好敷衍,一封程仪,起码十六两银子,至于招待食宿,更不在话下。 一过霜降,不会再像盛夏那样发大水,这就可以“报安澜”了,那也是清江浦最热闹的时候,酬神演戏,接连不绝;宴会则岂止无日无之,竟是开流水席,只要衣冠楚楚,随时可以入席,一名大厨,手下有七八名伙计、徒弟,但只做一样菜,做鸡鸭的只管做鸡鸭,做鱼翅的只管做鱼翅,大厨只是到了时候来看一看,火候够了没有?等上完了菜,卸下围裙,换上皮袍子逛窑子去了。 这些送往迎来的差使,当然不是由河督衙门来办;南河总督管理两河一湖,辖区上起徐州,下迄镇江,共分十八个厅来管,主管是低于知府的五品同知,称为“管河同知”。南河十八厅,以里河厅为首,驻地即在清江浦;里河厅同知,就像一省的首府首县那样,送往迎来的差使,都归他办;当然,非八面玲珑的能员不能任此职。 其时的里河厅同知,名叫王仲海,原籍浙江绍兴,寄籍顺天府宛平县,所以说得一口纯正的京片子,过境的旗下达官,无不激赏其人。他原是林则徐当淮扬道时的旧属,所以办差格外巴结,特为赶到淮安来迎接,上船见过了礼,首先表明,河督张井正在于家湾督工,但已有口信指示,将林则徐的公馆,设在河督衙门西面的清晏园。 这个园子最初是康熙年间河督张鹏翮的行馆,曾经加以整理;到了雍正七年,原驻清宁的河道总督一分为二,南河、东河。南河总督驻清江浦,行馆正式改为衙门;乾隆初年高贵妃的父亲高斌督南河,在署西开辟了一个园子,题名荷芳书屋;高宗初次南巡时,驻跸于此,但并未改为行宫,并正式赐为南河总督的休沐之地,曾经数度改名,初名淮园,继改澹园,最后定名清晏园,含义是必须海晏河清,始得在此享受清福。 林则徐同意下榻清晏园,但特别声明:此非海晏河清之时,一切张宴设乐,招致百姓反感的举动,决不可有。王仲海表示:敬谨受教。 接下来便是谈挖堤案,林则徐掌握分寸,只问奉旨提拿全案逸犯一事,不问其他。王仲海说:“先拿了十几个,由已经丢了纱帽的桃源县刘大老爷严审,还动了大刑,又招出来十几个,如今连证人一共有三十多人,不过人虽多,可没有要紧的在里头。” “要紧的自然是二陈,有没有消息?” “要紧的,应该是四陈,陈端、陈堂,还有陈凤山、陈光南父子。” “四陈是一家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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