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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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盐课收入之多寡,全看官盐销路之多少而定,官盐行销各有地区,称为“引地”,两淮盐产之引地为江苏、安徽、江西、湖南、湖北、河南六省,而集散地则为汉口,售盐方式有两种,一种名为“整轮”,盐船到后,排队挂号,轮到方准出售;一种名为“散轮”,则无限制。两种制度各有利弊,散轮则跌价竞卖,既亏商本,亦无助于盐课;整轮以奇货可居,盐价抬高,苦了小民,所以地方大吏,主散主整,见解不一。 大致而言,盐商比较喜欢“整轮”,因为除了能够保本以外,还可以玩好些花样,譬如在未轮到以前,便私下跌价出售,等轮到时,再买私盐来填补,谓之“过笼蒸糕”;倘或买不到私盐,或无力购私盐填补时,索性将空船凿沉,谓之“放生”,如果已经缴纳盐课,照例得以补运发售,不必另纳盐课,此在官文书上称之为“淹销”。 因为如此,正规的盐商,亦竟不能不跟私枭打交道,否则,那些花样就玩不成了。如是多年,江淮的盐商,养就了一个大私枭,名叫黄玉林。 黄玉林是福建人,犯了盗案,已经定了充军的罪,逃到扬州府属的仪征,盘踞在一处名叫老虎颈的水路要隘,从事走私的勾当。又在江西、湖北两省,长江水路所通之处,设立堆私盐的仓库,千里之间呼吸相通,声势十分浩大。 黄玉林之能够坐大,主要的原因是,他有一条约束部下的戒律,不准有盗劫客商的行为。居家并无盗贼的威胁,行旅亦不必存何戒心,而私盐又物美价廉,说起来是受私枭之惠;而地方衙门及各处关卡,黄玉林都曾一一打点、声气相应,又何必多事而自找麻烦? 因此,相率蒙蔽,从无人敢于出面举发,所以当蒋攸铦知道有这回事时,已成积重难返之势;同时他亦不敢过分声张,在悄悄调派以善于捕盗出名的沐阳县令王用宾为仪征县令,设法剿办以后,方始奏报朝廷。 军机处知道,此案如果不是很严重,以两江总督的权责,根本不须事先奏报,办妥了再详陈始末便是;事先奏报,即令轻描淡写,亦总是留下一个伏笔,以便事或不成得有辩解诿过的余地。因此,密寄的上谕,语气十分严峻,说“江南为腹心重地,此等巨枭肆行无忌,地方官岂竟毫无闻见?若恐查拿激变,不及早翦除,相率容隐,则不但为害盐务,日久养瘫贻患,以致酿成他变。蒋攸铦接奉此旨,务当不动声色,密函掩捕,一面将办理情形先行由驿覆奏。” 复又格外告诫:“该犯声势已重,党羽必多,江海船只时常往来;在官人役,皆其耳目,若稍露端倪,或聚众拒捕,或闻风远窜,尚复成何事体?” 上谕同时授权调用军队:“着该督酌量情形,如须藉用兵力,即当随宜调度,倘江省文武员弁于办理此事不能得力,他省文武各员内,如有该督稔知其可备任使者,即据实奏明,饬调前往,总期将黄玉林一犯,先行拿获,严究党羽,尽绝根株,既不可轻率偾事,亦不可任令潜逃,慎之、慎之!” 接到这道上谕,蒋攸铦认为这一案该邀陶澍来一起办,倘或办不成功,亦可让他分担若干责任。打定了主意,派专差到苏州请陶澍来议事。 “现在先要拿宗旨确定,是剿、是抚?” “能抚自然要抚。”蒋攸铦说:“就怕他不愿受抚,逃之夭夭,那时朝廷就没法儿交代了。” “当然先要有防他脱逃的部署;要紧的是得找一条线,能够说服黄玉林受抚。”陶澍又说:“既然黄玉林跟绿营有勾结,我想其中总有跟他够交情的军官,可以充当说客。” 蒋攸铦是廿几年的老封疆,阅历之丰富,无与伦比,深知黄玉林这一案,非常棘手,既不容推诿,更不可争功,将来如能无过,已是上上大吉,近年来精力衰退,不如及早告病,请求回京办事,当个太平宰相;一旦获准,接手的必是陶澍,不如现在就邀他一起来办此案,让他尽量发挥,有功则同享,出事亦有人分担。 这是他的老谋深算,顷刻之间,便已打定了主意,“云汀,”他很诚恳地说:“督抚本来休戚相关,尤其是办这种惩治巨寇的大案,贵乎布置严密,才能免于功亏一篑之憾。此后凡有奏报,我们一起具衔如何?” “承蒙大人抬举,感激不尽,不过黄玉林的巢穴在大人的辖区,我恐怕难有效力之处。” “不然!盐枭是属于江洋大盗之类,流窜不定,不比占山称雄的大盗,只要围山封路,就能瓮中捉鳖。太湖三万六千顷,向来是大盗隐藏之处,我想,黄玉林一定跟太湖中有力的土著有联络。” 这一层,陶澍不能否认,老实答说:“大概有两三个人,不过,我已派营伍严守,他们亦不敢蠢动的。” “这很好。”蒋攸铦放低了声音说:“你刚才说,找人作说客,劝黄玉林来受抚,这主意很好;不过,我这里的人靠不住,消息一走漏,黄玉林就远走高飞了。不如你那里找个人,由我来出奏,这样以后我们联衔会奏,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。” “这,请大人再考虑。我不是推诿,实在是怕力有未逮而偾事。” “云汀,我老实跟你说了吧,我决定告病,请皇上准我回内阁办事。你的圣眷正隆,将来接我的,一定是你;黄玉林一案,如果还没有收功,你本是熟手,接办就事半功倍了。” 看他态度如此诚恳,陶澍觉得再要多说甚么,于公于私都显得不够意思了,当下慨然答说:“我遵奉大人的吩咐就是。” 陶澍一回到苏州,就物色到了适当的人选,此人名叫金万全,是太湖水师营的游击,能言善道,交游广阔,与黄玉林素有联络,而且忠实可靠,决不致辜负委任。 及至陶澍将名衔飞报到江宁后,蒋攸铦立即出奏,但不说招抚,只说“诱擒”,因为是诱擒智取,所以不必多带营伍,这话也是说得通的。 半个月以后,军机处的“寄信上谕”,专差送到了,上谕中仍然是谆谆告诫:“据称该游击素称能事,派令前往,惟该犯伙党众多,设布置未能周密,致令乘间远扬,甚或恃众拒捕,众寡不敌,稍有挫折,则更不成事体。该督恐多调弁兵,走漏风声,然亦须酌量情形,妥为筹画。是否应添派兵力,分路堵缉之处,蒋攸铦自能随宜调度,缜密办理,朕亦不为遥制,断不可畏难,以致养瘫贻患,总期力能擒捕,务在必获,严究党羽。” 紧接着又来一道上谕,是针对蒋攸铦在奏报派员诱擒黄玉林奏折中的一个“附片”,以“老病侵袭,精力衰颓,请恩准回京办事”而发,准如所请,并派江苏巡抚陶澍兼署两江总督。显然的,陶澍能否真除,要看办理黄玉林一案的成效如何而定。 幸好金万全不辱使命,见了黄玉林,分析利害关系,劝他犯不着与官军对敌。又说,朝廷对此案追得很紧;蒋攸铦已经辞官,无所顾惜,如果用兵,一定大举进剿。地方文武在总督严饬之下,顾全前程,亦不敢像从前那样卖交情,只要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”,先休养一时,不怕没有再起的机会。 最后一句话,打动了黄玉林,当下经过彻夜谈判,黄玉林决定带他手下的八个头目,一起投降,条件是连他在福建所犯的充军之罪,一起豁免。至于那手下的八个人,当然亦不能办甚么罪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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