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虚阁网 > 高阳 > 苏州格格 | 上页 下页 |
| 三四 |
|
|
|
将来的事难说,但英和失宠却很快地便有了证验,先是为了奏请准商人在易州开采银矿,碰了个大钉子,易州有雍正、嘉庆两代的陵寝,如此重地,何可轻开地脉,下诏严斥英和冒昧,由户部尚书调为冷衙闲官的理藩院尚书,退出内务府,连南书房行走的差使亦撤掉了。 接着,英和的家人为了田租与人兴讼,连累英和得了个约束不严的罪过,外调为热河都统,连京里都不能待了。 这以后出了件案子,就非同小可了。皇帝的“万年吉地”地宫出水。大清朝自雍正泰陵建于易州,因位处京师之西,或称西陵;而在遵化凤召山,世祖孝陵以下诸陵,则称东陵,到了高宗,特为规定,后世子孙,隔代东西分葬,所以他的裕陵在东陵;仁宗的昌陵便在西陵,轮到当今皇帝,又应该下葬东陵,早就在昌瑞山相度了一方向阳吉壤,定名为宝华峪,特派庄亲王绵课及军机大臣戴均元、协办大学士英和监修陵工,实际上是由英和主持其事。 当今皇帝以俭德著称,英和则讲求实际,君臣谈论陵工的规模,英和提到汉文帝的薄葬,皇帝深以为是,无形中赞成薄葬,因此英和主持陵工,亦从俭约,不道出了大毛病。 说宝华峪的地宫出了纰漏,是谁也想不到的事。因为宝华峪的工程完成于道光七年初秋;九月间早就崩逝的孝穆皇后奉安,皇帝亲临送葬时,还曾巡视了地宫,颇为满意,特颁上谕,以“万年吉地工程坚固宏整”,奖赏在事诸臣,庄亲王绵课业已身故,生前所借俸银四万两,准予免缴;大学士戴均元业已休致回籍,其子员外郎戴元亨,升为郎中;热河都统英和赏还一品顶戴及花翎;内阁侍读学士牛坤是英和信任的部属,在陵上充任总监督,照料日常事务,赏加三品卿衔,并交吏部议叙。此外大小官员亦都各有赏赐。 但到了第二年夏天,发现地宫门外有水浸的痕迹,管陵大臣打开地宫细细勘查,地上积水有五、六分之多,拭去以后,隔数日再看复又如故。皇帝得报,认为此事非同小可,特派内务府大臣敬征、马兰镇总兵宝兴细加勘查,查出水非自外而入,而是地宫中自然涌现,同时测出积水最多时约有一尺六七寸。 这一下,可想而知的,以前的奖赏,一律撤消,牛坤及工部、内务府中曾管理工程与工匠直接打交道的司官,一律革职,交刑部严审。但这只是初步处分;皇帝已于九月初启程谒东陵,将顺道勘察宝华峪地宫,看了积水情形,再作道理。 皇帝亲自踏勘,发现孝穆皇后的梓木,亦即所谓梓宫,有浸水的痕迹,约高一两寸;梓宫是平摆在名为“宝床”的石台上,距地面一尺五寸,是则所谓积水曾达一尺六、七寸之说,信而有征。再细察积水的由来,是地面以下的土壤,有些地方土石混杂,换句话说,中有缝隙,并不坚实;显然的,地面以下的防水保固做得不够地道。 至于审问的结果,据说,当动工时就发现石壁积水,要做“龙须沟”,即砌出一条条的沟槽,将积水引至地宫以外,但英和认为这一来要增加工程费用,不必费事。 于是英和成了罪魁祸首,而牛坤复又诿罪,说他只管经费收支,不管工程,显得英和当时保荐牛坤时,说有此人在工地,他即不必常常前往督工的话,并不实在。 因此,英和的处分特重,革职拿问,而且祸延两子,长子奎照是嘉庆十九年翰林,现任兵部侍郎;次子奎耀入词林更早于乃兄,现任通政使,亦均革职,因英和正在患病,上谕着奎照、奎耀前往刑部,以便代其父应讯。 问官除刑部堂官以外,另外加派定亲王奕绍、军机大臣卢荫薄、文孚会审,但一切以刑部的司官为主。引用的律条,关系出入甚大,如重用牛坤,若谓保举非人,罪名便轻;但因上谕中有“欺饰”的字样,所以引用“欺罔”律,这是遇赦不赦的大罪,看来老命不保了。 由于英和已经失势,而且都知道他是得罪了皇帝的宠妃全贵妃之故,所以越发敬而远之,深恐牵连在内,为全贵妃告了枕头状,不免大祸临头。但事有凑巧,适逢太后十月初十万寿,命妇进宫朝贺,有人将英和被祸的经过,告诉了太后,倒引起了她一片抱不平的侠义之心。 于是乘皇帝到绮春园来问安之时,太后问道:“听说英和要处死了?” “目前正由定亲王他们在审问,尚未结案。” “虽未结案,外面的流言很多,说他得罪了全贵妃,难逃一死;你听说了没有?” “这种流言,没有人敢传给儿子听的。” “所以你就不免偏听了!” 这句话责备得很重,皇帝不敢作声,好一会才答了句:“儿子不敢。” “我还听说,你要拿福康安孝敬乾隆爷的一个翡翠寿桃,改成镯子赏全贵妃,有道理没有?” “全贵妃生日,想要一对翡翠镯子,有人说可以拿那个寿桃来改,儿子问英和行不行?他说以大改小可惜。这件事就不提了。” 皇帝一面答话、一面在想,太后的语气倒像在问口供,这样问下去,说不定会把命苏州织造织制绣花纺绸,供全贵妃裁制内裤这一段也抖露出来,那就大损威严了。如今得想法子抢先辩解,才能堵住太后的盘问。 于是,他紧接着又说:“那都是好久以前的话了!说什么英和得罪了全贵妃,是没影儿的事。英和承办大工,漫不经心,及至出了事,又多方敷衍掩饰,其情甚为可恶,儿子为了整饬纪纲,不能不办他。” “你要办谁,只要有理,我绝不会干预。不过,你要想一想,英和是先帝特为识拔的人。” “是。”皇帝答说:“儿子亦很重用英和,无奈他犯的过错,情节不轻,而且罪证确实,儿子亦是爱莫能助。” 皇帝有些唱高调的味道,太后颇为不悦,便沉下脸来问道:“你的意思,英和的罪名,下面怎么拟,你怎么批准?” “这——”皇帝发觉太后的脸色难看,不免有些踌躇,不敢把话说得太硬。 “不管英和照大清律看,是犯了多大的罪,你自己得想想,这是个甚么罪?修陵寝是你皇帝一个人的事,风水好坏,受福受祸也是你子孙的事,与异姓不相干;如果你杀了英和,就是为家事杀大臣,谁不寒心?试问还有谁肯替你卖命出力?” 这番告诫,义正辞严,皇帝急忙庄容答说:“皇额娘教训得是。英和这一案,儿子从宽办理就是。” 就因为太后这一番话,英和的性命才能保住,上谕中说:“英和于此等要工,但止信用牛坤一人,以致工多草率,遂有浸溢,奕绍等审讯明确,比依定例拟斩监候,本属罪所应得,姑念英和曾任尚书、协办大学士,于此案讯无赃私,尚可宽其一线;且吉地工程,系朕一人之事,不肯因办理不善,诛戮大臣。既不置之于法,即不必久系囹圄,英和着加恩发往黑龙江充当苦差,以示朕法外之仁。” 奎照、奎耀本应发往工地效力,因英和患病,命他的两子随往黑龙江照料,不必发往工地。此外,户部又定出赔修宝华峪工程人员,缴纳赔款的年限,一千两至五千两定限两年,以下按银数半年一加,数在十万两以上者,定限七年半。上谕一下,私下议论者颇不乏人,说历来赔修都只是城墙之类的工程,从未听说皇家的陵寝亦要赔修的。但亦有人说,这是宽大的处置,如果抄家,根本就不用赔了。但不论怎么说,英和一家所遭的横祸,纵非家破人亡,而倾家荡产亦够凄惨了。 *** |
| 虚阁网(Xuges.com) |
|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