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苏州格格 | 上页 下页 | |
三六 | |
|
|
“好在时间有敷余,准定走两趟好了。” “海运来回的方向不同,去时由东南往西北,回程则相反,初夏多东南风,不利回程。”陈銮问说:“如果风向不利,耽误了第二趟装运,如之奈何?” “这当然在事先要考虑到,不过逆风逆水,船只是走得慢一点,不是不能走。到时候只有见风使帆,格外用心用力而已。” “风险呢?”陈銮又质疑,“我看过《元史,食货志》,自元世祖用丞相伯颜之策,创行海运以后,‘风涛不测,粮船漂溺者,无岁无之,间亦有船坏而弃其米者’;因此,我觉得英相国原奏中所说:‘航东吴至辽海者,往来无异内地’,我倒要请教郁老兄,沙船往来,真的没有风险吗?” “风险怎么会没有?”郁宜稼答说,“不过风险二字,要看怎么讲,同样出事,在甲是风险,在乙就可能不是,未可一概而论。” “老兄倒举个例看。” “譬如洋面上遇盗,在商人是风险,在公家就不是,因为公家有水师保护。”郁宜稼又说:“商人遇盗,又分两种,有的有风险,有的没有。” “这又是甚么道理呢?” 郁宜稼笑一笑,似乎不愿意往下说,但禁不住两双眼睛的催促,终于还是说了,“这就好比陆路上的镖行一样,有的镖行,手面阔,吃得开,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,都拉得上交情,丢了镖,凭一份名帖就可以把镖要回来,有的就不行。”他停了一下又说:“找镖行找对了,风险就小。商人运南北货也一样,找沙船找对了,这方面几无风险可言;当然费用也不一样。” 陈銮与贺长龄都听懂了,原来沙船帮如能跟海盗声气相通,即不至于遇劫;但海盗亦恃沙船帮为耳目,打深消息。看来要剿办海盗,先得留意沙船帮与海盗有无勾结。 “遇盗可说是人祸,风涛之险的天灾,遇到了结果应该是一样的,此中莫非亦有趋避之道?” “这要看管舵跟水手是不是得力?至于减少损失,全在未雨绸缪,拿沙船帮来说,货色由货主自己负责,我们损失的只是沉掉的船,不过船从下水以后,每次水脚都要提出多少攒起来,作为汰旧换新之用,加以同行帮衬,打造新船并非难事,所以风险不大。至于货主,亦有弥补之道,譬如一船北货沉掉了,来源不继,行情一定调高,存货卖得起价钱,就贴还了一部分损失。现在外国通行一种保险的办法,有了损失,由保险行估价照赔,更无风险之可言,不比公家的——” 郁宜稼突然停了下来,脸上的神情,相当复杂,有些忧虑的模样,实在想不透他何以忽有这样的表情? 经过短暂却不易忍受的沉默,郁宜稼方又开口,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不瞒两公说,我此刻心里很害怕。漕粮海运,不遇险则已,一遇险,损失必重,装一千石米的船沉掉了,损失就是一千石米、一条船;就算我的船不要公家赔,死掉的水手总要抚恤吧?这些朝廷不能不管,算起帐来,谁经手这件事谁倒霉!我害怕的是,万一出事,两公遭的祸不轻!” 这完全是热爱朋友的一片赤忱,贺长龄与陈銮都非常感动,“老哥如此关爱,感激不尽!”贺长龄拱手为礼,“不过,这一回事成定局,不容退缩,只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了。” * * * 由于在上者实事求是,在下者自然不敢苟且敷衍,所以漕粮海运一事,进行得相当顺利;但由于郁宜稼的忠告,陶澍的僚属,都劝他见好就收,可一而不可再,因此,当第一批漕粮在上海受兑装船,由太仓的浏河出海后,陶澍随即有一道奏折,陈述海运共有六大难处,首言雇沙船之难:“海运创始,人情观望,商船既虞压雇,复惧难交,以致畏缩避匿。” 第二条是说管理不易,河运沿途照料起卸漕粮的兵弁丁夫有数千人之多,尚不免失火落水等等事故,现在初行海运,章程亦都是新定,与实际情形是否相合,尚不可知,承运的“委员”再能干,亦难保没有疏失。 接下来两条,是谈各处运米至上海交兑时的种种困难,一是同时雇用船只、不敷应付,这样交米的时期,就会参差不齐,“既恐停船待米,又恐米到船稀”,总之船与米无法刚好配合,这一来就会耽误风信。第五条是讲海运的费用,并无成例可循,争多论少,调停不易;最后才谈到天时,“商船赴津,风利东南,回帆又宜西北”,如果第一趟风势不顺,就会影响第二趟运输。 话虽如此,这六大难处一项亦不曾发现,天时、地利、人和无一不尽其妙。船到天津,由特派的理藩院尚书穆彰阿主持起卸盘驳,经过两百多里的河运,全数运抵通州入仓,检验米色,洁净远过河运。费用且比河运来得节省。至于沙船帮的船东,载米而北、运豆而南,水脚收入加倍;像郁宜稼这样出力的船商,又另蒙优旨褒赏,官商上下,真个皆大欢喜。 在事官员,当然亦要论功行赏,陶澍赏戴花翎、陈銮加了道衔,大小官员,各有奖叙;首创海运之议的英和,特赐紫缰,这当然是要大学士而有军功时,始蒙赏赐,英和以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蒙赏紫缰,多少是个异数。此外,他还兼署好几项重要差使,署理翰林院掌院学士及掌印钥的内务府总管大臣,都是最显赫的职司;朝廷中的红人,除了禧恩,就要算英和了。 | |
|
|
虚阁网(Xuges.com) | |
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