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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四


  “是。”小红问说:“魏二爷,我就拜你作干爹好了。”

  “我没有那么大福气!”魏管事就乱摇着手说,“我已经替你找好一位了。”

  “谁?”

  “就是我们东家。”

  小红大出意外,定神想了一会问:“那位查小姐呢?”

  “查小姐对陈孝廉批了‘休回母家’四个字,认为是奇耻大辱,决不肯再嫁到陈家,她父亲不死心,还在相劝,如果劝得她回心转意了,二女共事一夫,因为陈孝廉兼祧三房,查小姐是大房的媳妇,你就是二房的少奶奶,总之,在娘家是姊妹,在夫家就是妯娌。这样的安排,你愿意不愿意?”

  小红想了半天说:“我也说不出不愿意的话,免得人家批评我太霸道。”

  “好!”魏管事又问:“小红,你有多少亏空?”

  “我没有甚么亏空。这方面就不必费心了。”

  话虽如此,查盐商不能没有表示;由于查小姐的心意毫无改变,亦不愿认小红为姊妹,所以小红认了义父以后,不宜搬入查家;好得查盐商在南京的田产很多,便拨了一座相当精致的房屋,重新装修,并购置了家具,供小红居住,还邀宴了至亲好友,让小红见了礼,正式成为查小姐,并且是查大小姐,因为她比查盐商亲生的女儿大一岁。

  这么一折腾,又到了桂子飘香的季节,陈銮随着百龄,循陆路南下,渡长江到了南京,下榻在总督署西花园,部署粗定,要办的第一件大事,便是到钓鱼巷去访小红。

  无论幕友还是幕府,在体制身分上与居停是相等的,州县的幕友甚至称呼亦相同,只是上加一个“师”字。

  州县官通称“大老爷”,幕友便是“师大老爷”。因此,只要陈銮愿意,他出外拜客可以借用总督的仪仗,但“顶马”前导;“跟马”后护,坐着绿呢大轿到风月荟萃之地的钓鱼巷,不但有失体统,而且像“花间喝道”那样,是件杀风景的事,所以陈銮只带一名听差,骑着马悄悄寻到鲍家河房,下马问讯。

  “是那位找小红?”来应接的是湘琴。

  “我姓陈,你是?”

  “原来是陈相公,我叫湘琴。小红如今是良家妇女了,自然不会再住在这里——”

  “怎么?”陈銮大惊失色,“她从良了,是甚么时候的事?”

  湘琴嫣然一笑,“陈相公你别着急!小红从良,并非嫁人,是认了一位干爹。”她问:“陈相公公馆打在哪里?”

  “我住在总督衙门西花园。”

  “住在那么大的衙门里,去看你可不大容易。”

  “不要紧。”陈銮插嘴说道:“她住在哪里?我去看她好了。”

  “她住在哪里,我也不知道。”湘琴想了想说,“这样吧!就明天这个时候,劳驾陈相公再来一趟,好不好?”

  “怎么不好?我明天再来好了。”

  第二天仍旧是那个时间,陈銮到了鲍家河房,湘琴将他迎入客座,看到一个中年人,非常面善,但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。

  “芝楣先生,只怕不认识我了吧?敝姓魏,敝东就是令岳。”

  陈銮这才想了起来,只不明白他何以在此?是巧遇,还是专诚在等候,一时无法知晓,只能含含糊糊地招呼:“久违、久违!”

  “陈相公,”湘琴开口了,“小红的事,你都问这位魏二爷好了。”

  陈銮这才明白,魏管事是专诚等他,当下拱拱手说声:“请坐。”看他说些甚么?

  “芝楣先生,你写给小红姑娘的两封信,她都给我看了,她有不能跟你相见的苦衷。”

  “喔,是何苦衷?”

  “见了面,你们总要论嫁娶是不是?”

  “是的。”陈銮率直答说。

  “苦衷就在这里,她不肯屈居为小星,而芝楣先生呢,飞黄腾达,是看得见的事,不见得肯娶一个门户中人作正室。事在两难,不如不见,倒免了些烦恼。”

  原来小红不肯作偏房,这在陈銮多少有意外之感,想一想问说:“她人在那里,我想跟她当面谈一谈。”

  “芝楣先生想跟她谈些甚么?”

  “这不劳足下关怀。”陈銮有些不悦:“是我跟她之间的事。”

  “芝楣先生,你别误会,”魏管事急忙分辩,“我是一片婆心,想促成你们的姻缘;不过总要你把心里的打算告诉我,才好替你画策。”

  看他态度恳切,陈銮亦愿以诚相待,但交浅言深,当引以为戒,想了一会说:“小红的事,我禀告过家母,已蒙允许;但明媒正娶,则以寒家是大族,还待从长计议。我的意思想分两个步骤来办。”

  “是怎样的两个步骤?”

  “先迎娶过门,等两三年以后,再设法扶正。”

  “这是说,眼前还不能让小红姑娘着红裙、坐花轿?”

  陈銮很吃力地答说:“只有暂时委屈她。”

  “到底是委屈了她,还是芝楣先生你觉得委屈了自己?”

  “魏先生,你的话费解。”

  “我是说,你是不是觉得跟小红姑娘作了结发夫妻,对自己是太委屈了?”

  “不、不、我并无此意。”陈銮很明白地说:“只为彼此的身分不同,不为宗族所认可,只有请她暂时委屈,徐图良策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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