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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七


  琦善的才干确有过人之处,是其是,非其非,属下都能倾心服从。当高家堰修堤时,他已经料到,朝廷必命利害相关的省分,摊派均分;山东与黄运两河的关系最密切,所以早就筹好了六十万两银子,只等朝延的旨意,便可拨付。

  此举大为皇帝所称许,加以有越发走红的禧恩为他吹嘘,所以升任江督,赋予修治高家堰大堤石工及疏浚运通的重任。但治河即不能通漕,本年用盘坝的办法,勉强应付过去,来年又将如何?

  于是建议纷纷,各抒所见,有人主张“折色”,不“征实”而折收银子;有人主张停运一年,将漕米存仓,到后年再运。但经过研议,这两个办法都不可行。

  江浙两省的漕粮,征足可达二百万石,以一半折色而论,需银两百多万;“地丁”征银,一年一百多万,尚须不断催收,非常吃力,现在忽又增加一倍有余,其势万难。再说,市面上突然增加一百万石米粮,作何用处?滞销导致粮价低落,“谷贱伤农”,大妨民生。

  至于停运,须知漕船运粮以外,兼有调节物资的重大作用,北方需要南方的绸布、海味,以及其它日用的“南货”;南方需要北方的枣豆杂粮等,更靠“回空”的漕船运输,停运一年,亦为大大影响百姓的生活。

  总之,通运是必不可缺的,既然河运不通,那就只有海运了。这个主张是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英和提出来的。

  朝廷降旨,命有关省分的督抚筹议,关系最密切的是江浙两省,浙江覆奏,只有两个海口,一个是乍浦,但因为有海塘之故,海运的沙船无法靠岸;宁波则阻隔曹娥江及钱塘江,要将全省漕米集中到宁波去装船,这笔水脚不得了,所以海运在浙江是行不通的。

  那就只有江苏了。江苏全省由两江总督及江苏巡抚分治,而海口全在江苏巡抚的辖区内。新任的巡抚陶澍,奉到上谕后,立即邀请由臬司转任藩司的贺长龄来商议。

  贺长龄字耦耕,与陶澍是同乡,湖南善化人,他是嘉庆十三年的翰林,与陶澍在京师,也是讲学的朋友。大清朝到了乾隆年间,已经没有甚么“反清复明”的思想了,忌讳一去,文网大开,士大夫做学问,不是讲究辞章;便是由“汉学”趋向经术,其中有一派着重经世致用之学,而以湖南人得风气之先,贺长龄便是此一派的巨擘。他将满清入关以来,有裨实用的文字,搜辑成书,名为《皇朝经世文编》,胸怀抱负的有志用世之士,都奉此书为圭臬。

  找贺长龄谈海运,真是找对人了,他对海运的源流兴废了然于胸;加以随身带了一部《皇朝经世文编》作参考,就越发谈得头头是道了。

  “海运在元朝就已经有了。明朝永乐年间,会通河修通,因为明太祖原有‘封海’的禁令,所以把海运停了。”贺长龄翻了一下《皇朝经世文编》,接下去说:“到了本朝,黄运两河到了乾隆末年,就常出毛病了,所以嘉庆年间,诏令各省筹议海运——”

  “其实也只是江浙两省。”陶澍打断他的话说,“我记得那年是嘉庆十六年,江督是勒中堂勒保;他似乎不大赞成。”

  “是,最不赞成的就是勒中堂。”

  “他怎么说?”

  “勒中堂领衔会奏的覆奏中,列举了‘不可行者十二事’,最要紧的一点是‘大洋中沙礁丛杂,险阻难行,天庾正供,不可尝试于不测之地’,又说‘旗丁不谙海道,船户又皆散漫无稽’。海运既兴,河运仍不能废,徒然增加开支。因此,先帝在日,从此没有人敢谈海运。”

  “那末,耦耕兄,依你的看法呢?”

  “依愚见,海运所须顾虑者,无非风险二字,此外都不足为虑。”贺长龄紧接着说:“先说费用,如今盘坝驳运,远比海运来得糜费;至于旗丁不谙海道,既雇商船,旗丁所司,无非搬卸漕粮,不谙海道,有何关系?船户散漫,在乎约束,带头得人,何敢散漫?”

  “是极,是极。”陶澍连连点头,“你我所见略同。至于风险一层,英中堂的原奏,亦曾提到。”他命值签押房的小厮,将英和请行海运的原奏检出来,指着念道:“‘国开承平日久,航东吴至辽海者,往来无异内地,今以商运决海运,则风飓不足疑,盗贼不足虑,微湿浸耗不足患。’这话是过分乐观了,盗贼或不足虑,飓风定不能置之度外,万一风急浪高,沙船失事了,责任谁来承担?这一点,似乎应该预先奏明。”

  “那是当然的。”

  “我看,窒碍恐怕还在雇船,有那么多沙船吗?”

  “那要到上海看了才知道。”

  陶澍沉吟了一会说:“耦耕兄,我想你我应该分任其事,你主外,我主内;主外事烦,要偏劳你了。”

  “大人的意思是,让我驻扎海口,就地调度?”

  “正是。”陶澍又说:“你也应该找个帮手,你看谁好?”

  “陈芝楣很行。”

  陈芝楣指松江府知府陈銮,湖北江夏人,嘉庆二十五年,“三元及弟”陈继昌一榜的探花,这年因京察一等外放为松江知府,到任比陶澍还要晚一个月,因此,他不免怀疑:“陈芝楣到任不久,地方情形只怕还不熟悉,他行吗?”

  “陈芝楣对江苏的情形,并不陌生,他在百文敏幕府好几年,是百文敏极赏识的人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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