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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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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答复似乎在李盛铎意料之中,他毫无沮丧的样子,继续劝道:“我劝逸翁好好想一想。荣中堂借重,当然有安排。逸翁自己有什么意思,尽请直言,我一定转达。” 这是想以高官厚爵来羁縻,孙逸仙不觉好笑:“你们以为我想做官?”他问。 “做官也不是坏事。尤其在逸翁,可以一展抱负。” “不错,我有抱负——我的抱负就是不做清朝的官,推翻清朝。”孙逸仙用清晰沉着的声音说:“康梁是前车之鉴,光绪皇帝的处境,说得更明白;以母子之亲,要想改革朝政都办不到,试问什么人做官可以一展抱负?这一次的政变,加强了我从事革命的决心,除了推翻帝制,创造共和,别无途径可救中国。木斋先生,你也是炎黄之裔,莫非就等于听任拉那氏驱遣而无动于衷。” 一席说得李盛铎哑口无言;只是不断搓手。 孙逸仙也不指望能将清朝的公使,劝得投入革命党;因为他国内也有家族,即使会有此心意,顾虑甚多,不可能会有明白的表示。这样就无可再谈了,便站起身来,说声:“再见吧!” 这样一场决不会有何结果的会晤,却替孙逸仙带来了意外的效用:他的同志、他的日本朋友、无不心折;觉得孙逸仙志节坚贞,决不会为功名富贵所动,是绝对可以信赖的人。 *** 转眼到了农历新年。元旦那天,康有为率领门下弟子,在东京明夷阁,衣冠行礼,望阙遥叩,为幽禁在瀛台的光绪皇帝贺年。王照亦是随同行礼的一员,但是到了第二天就脱离关系了。 这是平山办到了陈少白的委托,趁新年酬酢,疏于防范之际,悄悄将王照从康寓带了出来,直投犬养家;王照得脱牢笼,畅所欲言,写了一通洋洋数千言的自述,揭穿了康有为“衣带诏”的秘密。 康有为一直对人这样说:奉有皇上的密旨,叫他设法统领各路勤王之师,进京救驾,因而便一直以勤王领袖自居。其实只是这样一道诏书。 *** 朕今命汝督办官报,实有不得已之苦卜,非楮墨所能罄也。汝可迅速出外,不可延迟;汝一片忠爱热肠,朕所深悉,其爱惜身体,善自调摄,将来更效驰驱,共建大业,朕有厚望焉。特谕。 *** 事实是很明显的,无非教康有为自己逃命;什么勤王救驾,全是他自抬身价的鬼话。同时,王照又透露,那个叫梁铁君的人,精于技击,受康有为的指使专负监视王照之责。所以如此防范,就因他深知康有为的一切,唯恐他泄漏真相。 这一下,康有为伪君子的面目,完全拆穿。恼羞成怒,恨极了陈少白;当然也迁怒到革命党:“什么合作?一伙无赖,流氓,叛逆?”他口沫横飞地跳脚大骂,完全失去了道德俨然的“圣人”仪观。 而王照也恨极了康有为,他没有别的办法,唯有遍谒日本当道去拆康有为的台。两下势如水火,为难了作为居停的日本政府,只好下逐客令了。 被逐的不是王照,是康有为;日本政府送了他九千日圆的旅费,请他克日离境。于是康有为只身远游加拿大,梁启超则搬到箱根去读书。两派合作的事,就此搁了下来。 旧事重提,是由于有一位慕名来访的志士。此人叫毕永年,号松甫,湖南长沙人;跟上年政变被难的“六君子”之一、湖北巡抚谭继洵的儿子谭嗣同,时务学堂与梁启超同任教席的唐才常是至交,为人慷慨任侠,与长江各码头的洪帮首脑常有交往,因而也是帮里的一个“龙头”。 当光绪特开懋勤殿,励行新政的时机,毕永年北上去访谭嗣同,正好谭嗣同有联络袁世凯,以武力夺权的计划,知道毕永年是会党好手,便打算请他担当重任,到时候领兵包围颐和园,禁制慈禧太后。毕永年细问经过,认为袁世凯决不能为谭嗣同所用,此举无异与虎谋皮,十分危险,不但拒绝要求,而且写了一封长信,痛陈利害,劝谭嗣同出走。谭嗣同自然不听,毕永年便出京到日本。 果然,一切都如永年所料。他跟谭嗣同、唐才常都常谈救国大计,但见解不同;谭、唐是保皇党,而毕永年却坚持“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”之说,革命主要倾向于孙逸仙;后来听说孙逸仙断然拒绝李盛铎的游说,更觉仰慕,因而特地到横滨来求见。 一席倾谈,十分投机。毕永年认为可以联络湖南广东及长江一带的会党大举起义,“长江各码头的‘大哥’,像杨鸿钧、李云彪、张尧卿、辜天祐、师襄、李堃他们,我都相熟。”他说:“很可以下一番功夫。” 孙逸仙暗暗欣喜;不久以前郑士良从香港到日本来访,也谈到联络会党起义的计划,与毕永年的话,不谋而合。当时孙逸仙就作了决定,朝这条路上去做。 “是的。”他用坚毅有力的声音答道:“我赞成!松甫兄,我想请一位日本朋友跟你作伴,一起回国先看一看,如何?” “遵命,”毕永年停一下又说:“孙先生,我还有一个看法,要跟你请教。保皇党的宗旨跟做法,我并不赞成,不过举大事总以团结合作为第一要义,康梁方面,不妨联络。” 孙逸仙深深点头,很郑重地表示:“如果康有为能皈依革命真理,废弃保皇成见,不但两党可以联合救国,我还会要求所有同志奉他为领袖。” “好极了。我先介绍一位同志跟孙先生见面。” 这位同志就是唐才常。他因为新政失败,湖南时务学堂被封,也避难到日本,跟毕永年住在一起,介绍相识,彼此倾诚相待;由于他跟梁启超是时务学堂的同事,所以两党合作的商谈,便由他居间联络。 经过多次的会谈,梁启超渐渐倾向革命的主张,合作亦有了初步的成议;两党合并,由孙逸仙担任会长,梁启超担任副会长。至于康有为的地位,梁启超提出疑问。孙逸仙的答复是:“弟子为副会长,老师的地位岂不更高?” 梁启超大为悦服,但别的康门弟子却起了猜嫌,写信给他们在美洲的老师,说卓如渐入中山圈套;非速设法解救不可。康有为得信大怒,派人携带旅费到日本,像押解出境似地立逼梁启超到檀香山,办理保皇党会务。 师命不敢违,梁启超只得打点行装动身。临走以前去跟孙逸仙辞行,相期为国珍重,而且表示,一定要说服他老师,合作到底。又说在檀香山人地生疏,要求孙逸仙替他介绍兴中会同志。 气度宽宏襟怀坦荡的孙逸仙,一诺无辞,替他写了许多极切实的介绍信。 *** 毕永年与平山以两个月的时间,遍历湖南湖北,沿长江的大码头,回到日本。平山向孙逸仙报告:“见了哥老会的好些龙头,都是沉毅可用的。毕永年的话完全合乎事实。” 于是孙逸仙决定了广东、湖南、湖北同时大举的策略。筹划经年,慈禧太后跟她所信任的那批颟顸亲贵、顽固庸臣,又闯了一场大祸,纵容义和团仇外,引起八国联军攻入北京,慈禧母子仓皇出奔。孙逸仙认为时机已到,派郑士良入惠州发动起义,闰八月十三,旗开得胜,军势大振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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