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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九


  争得告一段落,应该可以开始逼宫了,恰好革命军北伐,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,首先是指使外务大臣胡维德、民政大臣赵秉钧、邮传大臣梁士诒等,联名入奏:“人心已去,请速颁共和”;接着是命令段祺瑞等四十七将领,电请清帝退位。而又正好遇到拥清最力、主张硬干到底的军谘使良弼被刺,将满清的亲贵王公,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。这样清帝的退位,便如箭在弦上了。

  主战最力的肃亲王善耆和小恭王溥伟,原来组织了一个“宗社党”想作最后的挣扎;此时见大势已去,分别离开北京,一个到青岛托庇于德国租界;一个到旅顺想转往日本,却未能如愿。而隆裕太后,终于在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中华民国元年二月十二日,宣布了退位诏书。

  诏书出于临时政府实业总长、南通状元张謇的手笔,经唐绍仪同意以后,电报北京照发。其中最要紧的一段是:“今全国人民心理,多倾向共和,南中各省,既倡议于前,北方诸将,亦主张于后。人心所向,天命可知!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,拂兆民之好恶?是用外观大势,内审舆情,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,定为共和立宪国体。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,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。即由袁世凯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,总期人民安堵,海内乂安。”谁知等到正式诏书发表,在“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”之下,加了这样一段:“袁世凯前经资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,当兹新旧代谢之际,宜有南北统一之方。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。”这当然是袁世凯所篡改,用意是要表示,他的取得政权,是出于满清的“禅让”。可是这也就是不承认南京临时政府的表示。

  一直雍容大度、不以个人出处萦怀、惟求理想实现的逸仙先生,到此才有雷霆一怒,痛责袁世凯与唐绍仪的不当。他们当然推诿于清廷;而且表示退位诏书等于个人的遗嘱,决无死而复生、重加修正的道理。

  于是经过汪精卫之流的说好说歹,由袁世凯发电承认临时参议院及总统;并通令北方各军,改用民国旗帜,作为服从逸仙先生领导缔造的中华民国的表示。

  * * *

  当南京光复,革命情势好转之际,眼见投机分子如林述庆之流的妄自尊大,争权夺利,蒋先生就已深感痛心。他对革命事业,并不像许多浅薄浮嚣的同志那样,一味盲目的乐观;在他冷静锐利的眼光透视之下,不待逸仙先生表示退让,就已看出革命事业必受挫折,而且需要经过盘根错节的长期奋斗,才能克底于成。因此,他决定留学德国,去研究军事和国防计划;而第一步的计划是重新东渡日本,完成未竟的士官见习,同时补习德文,为留德的准备。

  而了解他在光复杭州所作的贡献的人,却不了解他的内心;只赞美他“功成不居”,是光风霁月的襟怀。

  当然,陈英士是深切了解的;在他动身以前,有不知多少次的促膝深谈;送上船时,更觉依依不舍,而所谈的却仍然是革命。“手无寸铁,集众数百;武昌一呼,全国振荡,这风起云涌的革命形势之造成,完全是由于革命精神贯注其中之故。谁知道,民国刚刚出现,革命精神就已经消沉了。”他问蒋先生:“你说,这是什么原因?”

  “革命的目的,在实现主义。如果对三民主义没有彻底的认识,只由于‘排满’这个名词的号召,而参加革命;那末,满清一推翻,在他们看革命就算成功,革命精神自然就消沉了。”

  “这是探本穷源之论。”陈英士深以为然,“追随逸仙先生的同志虽不少,了解主义、了解逸仙先生的理想的,实在不多。以妥协为议和,以屈服为统一,错了!”

  “是的,现在错了!期望将来不错。这就是我觉得必须充实我自己的原因。”

  “好!”陈英士深深点头,“时势所造的英雄,不是真英雄;能创造时势的英雄,才是真英雄。逸仙先生不止一次跟我谈到你;对你的期望极深。我也相信你一定是真英雄!‘安危他日终须仗,甘苦来时要共尝!’介石,为国珍重!”

  长鸣的汽笛在催送行的人下船了!彼此有泪,却都不愿使对方看到,各自背转脸去,悄悄拭去。

  海天辽阔,碧波浩瀚,令人心胸一壮;蒋先生收拾起满怀的别绪,以一瓣心香,为良朋默誓:“我要回来!我要回来重振中华雄风!”

  (全书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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