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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八


  谭人凤当然赞成;他是在三二九以前,便已由统筹部指派,携带经费到两湖去活动过的。现在自然主张顺理成章地赓续进行;但是,宋教仁却仍旧希望采取上策,“中策就是当年洪秀全所采取的策略。”他说:“这似乎也是前车之鉴。”

  “不然,今昔异势,不可相提并论。”陈英士说:“洪秀全最大的错误是,忘记了中国数千年一脉相承的孔孟之道,搞得不伦不类,让读书人摇头,要晓得曾国藩不是为了帮清朝,是为了保护中国的各教。再说,洪秀全革命是假革命,他不过想做皇帝而已;谈到这一层,我们实在不能不佩服逸仙先生,一部二十四史杀伐相寻,都是为了想争皇帝做,这个关键问题,固然早就有人看透了,可是没有人敢像逸仙先生那样,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,而且不屈不挠地实行——解决这个关键问题的办法,就是‘创立民国’,废除皇位,这才是开万世太平的一劳永逸之道。我们的革命宗旨,既然是廓然大公,为国为民;只要在居天下之中的长江一带,建立了根据地,就决不会像洪秀全那样,受到四面八方的压迫,而是向四面八方开展!”

  “是,是!这番见解,精到得很。”宋教仁心悦诚服地说:“我要修改我的原议了。原来的中策,才是上策。”

  “我在想,长江千里,流经八省,地区辽阔;应该设立一个统筹规划的总机关。是不是可以设立一个同盟会中部总会?”

  此议一出,无不赞成。于是在闰六月初六,成立组织,简称为中部同盟。中部同盟设置总务干事,由陈英士、宋教仁、谭人凤及杨谱笙、潘祖彝担任。同时决定由谭人凤赴两湖联络,由居正成立湖北分会;焦达峰成立湖南分会;范光启、郑赞丞成立安徽分会。当然,此一组织充分接受逸仙先生的领导,是同盟会的一大支干。

  * * *

  三二九的影响在迅速扩大,先是革命同志林冠慈、陈敬岳,在广州双门底伏击李准,博浪一击,李准的卫士,死伤二十多人,而他本人竟逃过制裁,仅仅伤腰。林冠慈当场殉难,陈敬岳亦被捕遇害。

  接着是四川保路风潮,愈演愈烈——声名狼籍的大污吏邮传部尚书盛宣怀,在亲贵光绪皇帝的联襟、度支部尚上镇国公载泽的支持之下,收川汉、粤汉铁路为国有;以想当湖广总督而未能遂愿的端方为川汉铁路督办,向各国银行借款修建;而且不肯退还四川的民股。成都耆老及川路股东会一再请求收回成命;而朝中的态度极其强硬,毫无商量的余地,因而四川各府县,群情愤激,纷纷成立保路同志会,以与朝中抗争。这样由五月下旬酝酿到七月初,保路同志会演变为民众大会,在革命热潮鼓荡之下,出现了罢市、罢课、不纳粮税杂捐等有力行动,四川总督赵尔丰逮咨议局议长蒲殿俊、副议长罗纶,科以“煽乱”的罪名;成都商人在总督衙门前面,顶香环跪,痛哭请愿,而毫无心肝的营务处总办田澄葵,竟承命开枪屠杀,死了三十二个人。看看民气愈益激昂,田澄葵居然下命以大炮轰击;成都知府干宗潼大哭,抱住炮口,愿意首当其冲,一死以谢百姓。才算阻止了更大悲剧的出现。但是赵尔丰毫无悔过之心,依然实行高压手段;各县百姓为清军屠杀之事,日有所闻。

  此一令人悲愤莫名的消息,随着滚滚长江,东流而下,传到湖北——两大革命机关;共进会与文学社,在谭人凤协调之下,原已携手合作,按照同盟会章程,重新组织,成立了中部同盟的湖北分会;此时自然会有所行动,决定成立总指挥部,公推蒋翊武为总指挥、孙武为参谋长,预备大举起义。

  然而这些情形,陈英士却并不知道;自谭人凤溯江西上,他亦匆匆离开了上海,远赴浙东——宁波府与台州府的渔民,在象山港附近的衢山,积怨发生械斗,死伤数十人之多,冤冤相报,寻仇不已。两方渔民中,都有会党在内;陈英士受托去排解,冒着溽暑,赶到衢山,苦口婆心,声泪俱下地苦劝双方袪除私怨,相忍为国。一场不解之仇,终于在他的感化之下而消解;可是陈英士已是舌敝唇焦,而且耽误了好些功夫。等赶回上海,武昌起义的计划,已有弦满欲发之势了。

  * * *

  武昌起义是在八月十九晚上七点半钟。第八镇工程营首义,推举队官吴兆麟为总指挥;联络二十九标、二十一混成协辎重营、炮队及陆军测绘学堂,攻占楚望台;进扑总督衙门。两广总督瑞澄逃上楚豫兵舰;第八镇统制,外号“丫姓爷”的张彪逃到汉口。秉性忠厚而庸懦,素得人缘的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,被强举为中华民国军政府鄂军都督。

  接着,汉阳、汉口光复。不足三天的功夫,革命军控制了整个武汉三镇;捷报电传,四海震动。满清亲贵召开内阁特别会议,派陆军大臣荫昌统陆军两镇;海军提督萨镇冰领舰队;长江水师提督程元和统带水师,驰援武汉。同时决定起用袁世凯,希望利用他的北洋军队,来挽救爱新觉罗皇朝日暮崦嵫的命运。

  消息传到大雪弥漫的北海道,已在八月底。一向冷静沉着的蒋先生,原来打算等见习期满才回国的;这时很准确地判断,是自己该起而行动的时候了!

  于是他纠集同志,请假四十八小时,先作短暂的东京之行。此行一面筹集回国的旅费;一面要了解更多的情况——从日本记者的电讯及私人得自国内的信息中获知,革命进展的形势虽速,而所遭遇的阻力亦大。民军自武昌分兵渡江,猛扑大智门车站,张彪的残部,望风而逃;如今是在刘家庙对峙之中。汉口领事团由于法国领事罗氏为逸仙先生旧交,一向同情中国的革命,所以此时力排众议,承认民军为交战团体,布告严守中立;但是荫昌已由孝感增援汉口,同时袁世凯受命节制长江一带的水陆各军,他在小站所练的军队,战斗力不可轻视。如果各省响应得不够快、不够多,能让清军全力对付武汉的民军,则一时胜负之数,尚在未定之天。

  了解到此,愈觉得有急速回国的必要——他跟陈英士是有约定的,长江下游有事,当排除万难相助;而此时的陈英士,一定在策动长江下游的起义。照战略来看,非首尾相击,不能陷清军于腹背受敌、两面作战的窘境;所以首义虽在武昌,而成败的关键,系于东南半壁能不能独立?

  * * *

  一回北海道,蒋先生立刻向高田联队长飞松及师团长长冈外史,提出退伍的请求。

  “师团长阁下,”红光满面的蒋先生,侃然陈告:“为了不负平生之志,亦不负来学军事的初心,我必须请求阁下,准我们退伍。多承教诲,铭感不尽;可以请阁下放心的是,我一定不负师教。”

  “故国风云紧急;我知道你会提出这样的请求。”长冈外史问道:“回国的川资,是不是有了着落?”

  “已经筹集到几百圆,够用了。”

  “很好!今晚为你饯别。”

  傍晚会餐时,长冈外史宣布了蒋先生和他的两位同志,将回国参加革命的消息。他引用中国“学以致用”的成语,满怀信心地表示,蒋先生一定会善用所学,作出极有价值的贡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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