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石破天惊 | 上页 下页
八四


  因为有此护符,而且还有学生的爱戴,不但足以对抗绅学两界的歧视和排挤;而且在联络会党,组织革命武力方面亦得到许多方便,不过两个多月的功夫,已经使得浙东的会党,翕然就范。

  四月初,起事的计划确定了。秋瑾将所属洪门的会党,分为八军,用“光复汉族,大振国权”八字为记,由金华首义,处州响应;引诱清军自杭州出击,绍兴的党军立即渡江,乘虚袭取省城,杭州的新军及学界齐起内应。如果攻杭州不利,立刻回师,由金华、处州出江西以通安徽。

  * * *

  五月初,秋瑾派马宗汉及刚由日本回国的陈伯平,一起到安庆联络,定期六月初十,同时并举。徐锡麟有些踌躇,因为他在安庆的活动,有种种限制,实在还未到可以大举的时候,所以未曾达成协议;马、陈人二,无功而返。

  由安庆到上海那天,秋瑾亦正由绍兴赶到,由于台州的会党,擅自行动,变成打草惊蛇;秋瑾怕夜长梦多,决定提前在五月二十六日起事。

  于是陈伯平立即写信告诉徐锡麟。事已至此,唯有配合行动;徐锡麟多方考虑,觉得只有一种方式,可望成功,就是趁巡警学堂兵生班举行毕业典礼的机会,作一网打尽之计。那天只要巡抚一到,满城文武当然都到;他打算只杀满员,其余的官员,就可以不鞭而驱,不策而驰,率领学生沿江直下,袭取南京作为根据地。

  不过安徽起事,应该比浙江后两天;这样才会发生彼此呼应增强声势的作用。因此,他将巡警学堂的毕业式,定在五月二十八举行;同时上了个禀帖给巡抚恩铭,请他莅临致训。

  不巧的是,巡抚衙门中最为恩铭所倚重的文案委员张次山,这天恰好八十岁生日;恩铭已经许了张次山,到期一定登堂祝嘏,所以指示徐锡麟提前两天,改在五月二十六举行毕业式。

  徐锡麟不肯依从,因为在安徽各处联络好的同志约定在二十八集中省城支持。这不是什么可以公然宣布的事,一纸布告,咸使闻知;个别通知,辗转密告,极其费事,而且如果传达得不够确实,一经泄露,立刻便有不测之祸。所以徐锡麟以“为期太促,赶办不及”作借口,要求维持原定日期。

  恩铭当时不置可否,事后将巡警学堂的收支委员顾松传来询问,是否真的赶办不及?顾松一向与徐锡麟不睦,自然否认此说。于是恩铭决定还是提前两天。

  徐锡麟必须接受这个变化;而唯一适应这个变化的办法,就是凭一己之能,尽力而为。因此,从当天起就召集学生演说时事,说到政治腐败、外敌侵凌的伤心之处,真是垂涕以道。目的是想激起学生的义愤,培养出高昂的革命情绪,好因势利导,鼓荡出满天风云。

  * * *

  五月二十五日中午陈伯平和马宗汉赶到了安庆,一下船,直接到徐公馆,唤听差将徐锡麟从巡警学堂请了回来。相见之下,徐锡麟非常高兴,因为这两个帮手的及时而至,他觉得所得到的助力之大,非言可喻。

  等陈伯平扼要报告了秋瑾那方面的情形以后,徐锡麟很兴奋地宣布他的计划:“恩抚台明天到学堂看操,我们开枪打死他,随即就起革命——”

  “怕不容易吧!”马宗汉抢着说了一句。

  “我都布置好了,你不要怕!”徐锡麟发现马宗汉信心不够,所以这样安慰他,“打死恩抚台,我就是抚台,要满城文武投降,他们不敢不顺。打死恩抚台以后,随即占领军械所、电报局、制造局、督练公所,他们没有军械,没有外援,无路可通,只有听我的命令。等到南京得到消息,我已经到南京了。唯一要顾虑的是,恩抚台一死,学生逃散,没有人可用;所以最要紧的是,把门口守住,不许他们走散,大事就可以成功。”

  接着,根据此一计划大纲,三个人口头商定了行动的原则。然后拟告示,拟“杀律”,用陈伯平刚从上海买来的油印机,油印了数十份,由徐锡麟带往巡警学堂。陈伯平和马宗汉住在徐家。

  第二天晨曦,徐锡麟在做完早操后,向学生讲话,他说他这一次到安庆来,专为救国,并非一己的功名富贵。勉励学生随时不要忘掉“救国”二字,行止坐卧,都要念兹在兹,否则就没有人格可言。反复叮咛,痛快淋漓,但是学生不明白他的命意所在。

  最后他说:“我到校以来,日子还不久,不过跟各位同学的感情很和洽,我对于救国二字,不敢自处于安全的地位,所以有特别的意见,更有特别的办法,预备在今天实行。各位同学要谅解我,更要帮助我。”

  八点刚过,恩铭就已鸣锣喝道而来,接着是藩司冯煦、臬司联裕,以及首道、首府、首县,满城文武,都来“伺候”抚台;徐锡麟穿着毕挺的警官制服,戴着金丝眼镜,气度沉静,怎么样也看不出一丝准备手掀巨变的神色。

  钟打九下,恩铭回头说道:“看操吧!”

  操练是在操场上,不便行事;徐锡麟决定改变内外程序,但不愿预先说破,因为例规如此,很难找到充足的理由来解释。这时随机应变,含含混混地答道:“请大人先考内场功课。”接着便哈腰伸手,肃客入内。

  内场功课在第三进的礼堂上考,恩铭率领司道,徐步上阶,礼堂正中已临时设了公案;恩铭升座居中,左右藩臬两司。先由官生行鞠躬礼;接着该由兵生行礼。就这时候,立在台阶上的徐锡麟,突然趋前数步,向恩铭行了个举手礼;随即将一份学生名册,呈上公案,彷佛预备要请恩铭点名的样子。

  “回大人,”徐锡麟说道:“今天有革命党起事。”

  这等于“掷杯为号”,是一个动手的命令;在堂下的陈伯平急步上前,对准愕然不知所云的恩铭,脱手一掷——是一个炸弹,但却未炸。

  恩铭大惊失色,推开椅子要走;徐锡麟便又说道:“大人不必惊慌!这个革命党,职道终究要为大人拿住的。”

  “喔!是什么人?”

  徐锡麟向下一低身,等抬起身来时,藏在靴子里的两枝手枪,已经到了手里。

  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恩铭张口结舌地问。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