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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五


  于是由陈少白担任总编辑的中国日报,得以全新的面目在香港出现——这一份报的面目确是全新的;所有的报纸都用长行直排,惟独中国日报改用短行,节省了读者的目力,仅是这一点,就颇得史坚如的欣赏。

  “这也是革命。”他说:“一个月前,初看的时候,觉得很不习惯;现在才知道这样排印,好处很多。第一、看起来省力;第二、可以省篇幅,容纳较多的文字;第三,版面有变化,不比以前那样刻板。”

  “你说得完全对。”陈少白很兴奋地答道:“现在上海也有报纸,照我的办法了。”

  “不过,”史坚如也有不满之处:“我觉得言论太平淡;革命排满的文字太少,不免教人失望。”

  “创业维艰,我们不能不小心。现在英国对华政策不明,如果言论太激烈,北京向伦敦提出交涉,香港政府对我们采取干预的手段,那时候就很难应付了。”陈少白又说:“鼓吹宣传,效力最大的,莫如歌谣谐文;我现在打算另出一份中国旬报,专门登载皮里阳秋的游戏文章,可以讥刺时政,也可以鼓吹革命,寓庄于谐,必受欢迎。革命种子,深入人心,时机一到,自然发生作用。坚如,你的笔下很来得,替我写点文章。”

  “好的。只怕我抽不出功夫。”史坚如又说:“你说想用这些文章来埋下革命种子,就算能够收效,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,太慢了。”

  陈少白知道他年轻热情;情热则心急,巴不得义旗一举,四海风从,所以嫌文字宣传,过于迂缓。但事实上没有那么容易,革命是艰苦的事业,只有一次一次、不屈不挠、愈挫愈强地向前推进,自有克底于成的一日。这是他从孙逸仙平日言词中所领悟的心得,很想用来转劝史坚如,只是怕他听不入耳。而且他刚到香港,也不宜这样郑重说教,所以顾而言他地谈到一件必为史坚如所乐闻的事。

  “喔,有件大事,我得讲给你听。毕松甫所邀的哥老会的龙头,已经到香港了——”

  “真的。”不待陈少白的话完史坚如便惊喜交集地喊了起来:“那太好了。他们在那里?”

  “住在机关里,由郑弼臣负责招待。”陈少白又说:“‘三点会’的‘大老’,也就在这两天,要由省城到香港来。你总知道?”

  “是的,我晓得,我就是为此来的。洪门一家,这次聚会,该有个进一步的表示。”

  “是!洪门一家。兴中会的宗旨广大,只要肯革命,无所不可容。所以有人提议:兴中会、三点会、跟长江一带的哥老会合并。等毕松甫从上海一到,大家要好好谈一谈。你看此事如何?”

  “我自然赞成。不过,三派合并,以那位为领袖?”

  “众望所归,还用说吗?”

  史坚如深深点头,表示满意。

  谈到这里,进来一个人,手里拿着一封电报;陈少白便为史坚如介绍,是中国日报的编辑杨肖欧。

  “原来足下就是史先生。”杨肖欧将手一伸:“府上有电报来,已经译好了,史先生,你不必着急。”

  听这话,连陈少白都一惊,赶紧抢过电报,拆开一看,电文是:“香港中环中国日报转史坚如:母急病,速返。憬。”

  “令妹打来的。坚如,你不要着急,老伯母吉人天相,自占勿药。”

  史坚如也把电报看清楚了。他天性纯孝,急得眼泪汪汪地,顿着足:“憬诚然可恶!什么病,也不说清楚。”

  “大概不是太重的病。”陈少白安慰他说:“你先回府看一看再说。”

  “是的。我归心如箭了;不晓得此刻还有没有船?”

  “还早,还早!要晚上才开,明天一早可到。”陈少白说:“我先陪你去吃饭。”

  “谢谢,不必了。我也吃不下。”史坚如细想了一会说:“家母原有哮喘的宿疾,怕是这一次犯得特别凶。我想买点药带回去。”

  于是陈少白陪着史坚如上街买药,然后送他上船回澳门;临分手时约定,如果史太夫人的病势不碍,史坚如过三五天再回香港。

  * * *

  史坚如一直未回,而毕永年却从上海到了香港;跟他一起来的,有哥老会的龙头辜天佑、辜鸿恩、张尧卿、李堃,连同先到的金龙山堂龙头杨鸿钧,腾龙山堂龙头李云彪,长江一带的英豪,大致萃集于斯了。

  接着又来了两个人,一个姓刘,一个姓师,名叫师襄。姓刘的没有什么;师襄的来历,却是陈少白所知道的。

  “此人是保皇党。”他跟杨衢云、郑士良,还有宫崎寅藏说:“康有为的行径,决不是肯流血革命的;他的学生亦都是眼高于顶,专搞破坏他人、扩张自己势力的勾当。有此人在,大家都要小心。”

  “何不告诉毕松甫,”郑士良提议:“请他走路?”

  这样做法,未免令人难堪,大家都不赞成;那就只好看一看、等一等再说了。不过对于师襄却存着戒心,什么事都不让他与闻;而师襄的行踪,亦不能不令人怀疑,经常到广州,不知他在干些什么?

  * * *

  这一天,大家都聚集在毕永年的寓所,商谈三合会合并的大计,只见师襄神色仓皇地走了进来,一进门站住脚,便大声说道:“事情不好!今天广东有飞报,长江一带,我们的弟兄,纷纷起事。”

  “这,这怎么说?”郑士良兴奋而困惑:“这应该是好消息;何以说是不好?”

  “自然不好!”他指着杨鸿钧等人说:“各位大哥都在这里,号令未下,小弟胡乱行动,岂不坏了大事?”

  这话说得很在理,但他再往下说,就显得不是别有用心,就是胆小张皇了。

  “现在要请各位大哥,赶快回去制止。事情会闹得没法收拾。”

  这是不是有意来拆台?每一个人心里都在这样疑惑?只有宫崎寅藏是旁观者清,料定师襄是听信了谣言,张皇其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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