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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“中国的积弱已非一日,上则因循苟且,粉饰虚张;下则蒙昧无知,毫无远虑。用事的亲贵大臣,足迹不出京津以南,而又受制于那拉氏,为了她一个人的享乐,提用海军经费造颐和园,才有去年对日作战的黄海大败。想我堂堂华夏,以四百兆民众,数万里土地,发愤为雄,不难称雄于天下;如今强邻环伺,中国有被列强瓜分的可能,倘或每一个中国人,都能了解这样的危险的形势,自然都切齿痛恨,非打倒满清不可。我们举事必可成功,就靠这无形之中,沛然莫之能御的力量。”孙逸仙激动地挥舞着有力的手臂,大声疾呼:“只要团结,一定可以打倒满清!”

  “是的。”杨衢云接口说道:“我们成功,全靠团结民心,所以启迪民智的工作,十分重要。我办‘辅仁文社’的目的,就是为此。今后辅仁文社的业务,我愿意归并入会。”

  “欢迎之至。”孙逸仙鼓掌,“辅仁文社的业务,用于宣传;今后我们要多印唤起民气的宣传品。”

  “有两部书应该广为流传。”一向以文采著称的陈少白说:“一部是‘扬州十日记’,一部是‘明夷待访录’。”

  “好的。”孙逸仙提议:“关于宣传方面的工作,我想就由少白与康如兄共同负责,大家以为如何?”

  康如是谢缵泰的别号,与杨衢云同为辅仁文社的创办人,深通英文,为人外向,担任宣传联络工作,是最适当的人选;所以主席黄咏商将孙逸仙的提议,交付讨论,无不同意。

  “今天无法谈细节。”黄咏商因为有个极重要的约会,希望早些散会,所以这样说道:“我们现在言归正传,只谈义军,请先决定人数。”

  人当然越多越好,但经费有限,约莫估计一下,决定在香港秘密选募三千人;同时在广州秘密联络会党,以及巡防营、水师之中的有志之士,里应外合,一举成功。

  最后谈到最要紧的一件事,义军的指挥官是谁?

  “当然是逸仙!”一直不曾开口的区凤墀说。他是广州有名的传教师,长于文学,曾经在德国柏林大学担任过好几年的汉文教授;孙逸仙从檀香山回国以后,又随区凤墀攻读汉文,一个循循善诱,一个孜孜不倦,师徒之间,相知极深,所以区凤墀“内举不避亲”,提出孙逸仙的名字。

  事实上这也众望所归,但杨衢云任侠好义,交游极广,亦是长于领导的人物。所以孙逸仙在承担了这份重大责任以后,表示他必须亲到广州策划;香港方面志士,筹划经费,这两大任务,归衢云担负全责。

  “这样安排,极其适当。”黄咏商说:“如果大家没有意见,今天的会,可以圆满结束了。以后一切细节,就请两位负责人商量办理。”

  鼓掌散会,各自结伴离去。黄咏商和杨衢云作一路,匆匆赶到“红毛坟场”去会一个人。

  * * *

  这个人叫余育之,广东新宁人,在香港开设一家日昌银号,家道殷实而好客;所以他在跑马地的别墅——愉园,有“座上客常满,樽中酒不空”之概。此人也是个有心人,由杨衢云的介绍,加入了兴中会;又因为跟黄咏商的父亲、香港议政局议员黄胜是好朋友,因而特别约了黄咏商和杨衢云在冷僻的“红毛坟场”见面,当然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谈。

  “肇春!”余育之喊着杨衢云的号说:“兴中会是救国救民的大事业,大家应该有钱出钱、有力出力;我的银号,不瞒你们说,因为受了上海、广州‘贴票钱庄’的累,搞成外强中干的局面,只好凑这个数目,捐助会里,你们不要嫌少。”

  说着,多肉而温暖的手塞了过来,里面是一张英国汇丰银行的本票,面额港币两万元。

  “谈不到嫌少的话;不过,我也不谢你。”杨衢云说:“将来由全体国民来谢你。”

  “谢什么,谢什么!原是我应尽的责任。”余育之连连摇手,接着便站起身子来:“我要走了。两广总督衙门派了好些密探在香港,你们也小心些!”

  这一说,杨衢云和黄咏商不能不加防备;怕墓碑后面伏着人在窥探,两个人仔细搜索了四周,看清楚并无异状,才在一张花岗石的露椅上坐下来。

  “肇春,”黄咏商指着英文墓碑问:“你知道这下面埋葬的是谁?”

  杨衢云细看了一下,“雅丽士·何,”他问:“莫非就是逸仙的师母,何大律师的英国太太?”

  他说对了。何大律师名叫何启,早年留学伦敦,学成在香港执业,是少数地位高贵的“皇家大律师”之一,并兼任香港议政局议员。为了纪念他的亡故的英籍妻子雅丽氏,捐资在香港荷李活道创立了一座设备完善的“雅丽氏医院”,并附设医学校,称为“香港西医书院”。孙逸仙在广州博济医院肄业一年,慕名改投这所书院,五年学成以第一名毕业,是在香港西医书院教授“法医学”的何启博士的得意弟子。

  “不错,是逸仙的师母。”黄咏商跟何启有戚谊,他的认识孙逸仙,即由何启所介绍;何启虽未加入兴中会,但实际上对起义覆满的大业,极其热心,现在既已成为同志。黄咏商便趁此机会,把许多“内幕”都告诉了杨衢云。

  “怪不得昨天的‘德臣西报’上,有何大律师所写的一篇‘改造’!桴鼓相应,其来有自。”

  “是啊!‘德臣西报’的主笔黎德,跟‘士蔑西报’的主笔邓肯,也都肯帮我们的忙。”

  “这我知道。”杨衢云说:“谢康如已经告诉我了。康如跟西报记者很熟,以后我常要请他专门在这方面负联络之责。你看好不好?”

  “这是你的职权,我不过问。”黄咏商说:“筹款的责任,颇为艰巨,这方面我们愿意替你分劳。”

  “那太好了,让我算算帐看。”

  杨衢云所知道的是,孙逸仙从檀香山带回来的款子,合港币计算,大约一万三千元;邓荫南亦有这个数目,加上余育之所捐的两万元,约有四万五千港币。这个数目是不够的,杨衢云认为至少得要有十万港币才够用。

  “一半已经超过了,十万这个目标不难。”

  “怎么?”杨衢云不解:“才四万五千左右,怎么说一半已经超过?”

  “加上我的八千,一共是五万三。”黄咏商从容答道:“家父在苏杭街的一所洋房给了我了,我预备把它卖掉;价钱已经谈妥,马上就可以成交收款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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