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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五


  杨介中首先问了沿途的情形,特别是一路有无形迹落入公门中人的眼中,以及有无可疑之人窥伺。及至细问明白,不免忧形于色,但忧色一现即消,代之以欣慰的神态。

  “我想不要紧了!”他说,“我得把以后的计划,细告两位。”

  杨介中的计划是,由石门往西,转陆路入天目山,在他家暂住,然后等候进一步的消息,再定行止。

  “将军获罪决不可免。但得看罪的轻重。”他说,“如果及身而止,罪不及妻孥,是上上大吉。刘姑娘在舍间待产以后,不论男女,都交给我好了。”

  “是送回将军家?”朱真问说。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那么她呢?”朱真指着刘虹说。

  “自然成为朱太太。”杨介中答说,“反正情势不论如何演变,两位总是白头偕老的了。”

  朱真点点头,转眼去看刘虹,她把头低了下去,脸上微现红晕。

  “刘姑娘,这不是害羞的时候,请你听我说。”等刘虹抬起头来,杨介中接口说,“如果罪及妻孥,将来你的孩子还得改姓——”

  “已定规了。”朱真插了一句,“改姓生,生生不息的生。”

  “好!这个姓好。”杨介中接着说,“是这样,也还是在舍间待产之后,再带着孩子,转往朱兄所说的皖南万山丛中。这一层,且等到了舍间再议。”

  “是!请说第三种情形。”

  “第三种情形,我想不致于发生,就怕——”杨介中说,“满门抄斩,还要细查家属下落,那时刘姑娘的行迹恐怕藏不住,非走不可。”

  “走到哪里?”刘虹问说。

  “从宁波出海,到日本。”

  “日本?”

  “是的,日本。”

  “不!”刘虹毅然决然地答说,“我不到外国。”

  “是的。我也这么想。”朱真接口说道,“果真到了那样的地步,我们俩自有安排,请杨兄相信我们。”

  杨介中不知他们俩已有什么成议,只是听他们如此表示,没有不信的道理,所以很诚恳地,默默地表示赞许。因为话中已听出来,他们是表示决不会连累他。

  当然杨介中少不得加以安慰,“我想决不会落到那么不堪的境界,”他说,“不过不能作一个最坏的打算而已。”

  “但愿如此!”刘虹正色说道,“不论怎么样,杨大爷这番古道热肠,我们总是感激的。”

  “这不是说客气话的时候。”杨介中说,“说实话,我亦不是对你们两位有什么特别的感情,只是报答将军。只望你们能够达成将军的心愿,我这点心就不算白费了。”

  说到这样的话,不必再言“谢”字,而且亦不必觉得受之有愧。大家都沉默着。

  于是朱真想起一件事。“家嫂不知道怎么样了?”他问,“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接了来?”

  “这都归我,请你放心。不过日子恐怕不能太快,因为要另作安排。”

  ***

  这晚上,泊在一处小镇之外,河面很宽,月色如银,朱真很想上岸去走走,又怕搭跳板要惊动船家,寄人篱下,受人庇护,应该自己知趣,所以早早就躺下了。

  杨介中主仆不在船上,在镇上投宿。沈福与船家睡在尾舱。中舱只隔一块活板,朱真与刘虹分睡两面,夜深不寐,都在猜想,不知对方此时在思量些什么?

  终于是朱真忍不住了,轻轻叩一叩板壁问道:“你睡不着?”

  “是啊!”刘虹反问,“你呢?”

  “还不是一样。”朱真问道,“我能不能把活板打开?”

  刘虹不答,直到他再催问时,她才答说:“你这话问得好像多余。”

  于是朱真轻轻地把活板推开,船篷上开了一条缝,又正逢月到中天,银光直泻,只见刘虹裹着一条薄被,两条浑圆的手臂,伸在被外,手中握着她自己的一弯黑发,斜睨着他。

  “你会受凉,把膀子放进去。”

  她翻个身,将被子往上一拉,照他的话做了。

  “我想到一件事。”朱真说道,“如果到了你生产以后,又是自由之身,我要明媒正娶,把你当结发夫妻。”

  刘虹听得这话,又把身子翻了回来,侧面看着朱真,眼光闪烁,含着笑容,但有些不信的神气。

  “我这话是真的。”

  “我知道。不过,”刘虹将泪水抹去,看着月亮说,“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福气?”

  “我也不知道。你我现在都是听天由命,不过有一点是我自己可以作主的。”

  “哪一点?”

  “我们生死都在一起。”

  这便是海誓山盟了。刘虹感动得又想哭,将一只手伸出去让朱真紧紧握着。

  “我把篷拉大一点。你会不会觉得冷?”

  “今天没有风,不会。”

  于是朱真仰起身子,将竹篾编成、涂了黑漆的船篷推开尺许。穹宇澄蓝,圆月高挂,飘浮着淡淡的几抹微云,那高爽明净的景色,使得人的心境也开朗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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