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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三


  “不必如此!”朱真说道,“表妹,请你保重!让我好对得起人。”

  所谓“请你保重”,意思是提醒她当心安胎。刘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,将身子转了过来,但头还是低了下去。

  “你姊妹有几个?”

  “一个。”

  “一个?”朱真知道她没有听清楚,“我不是指你娘家。”

  原来是指年羹尧的侍妾。她轻声答说:“一共六个。”

  “其余五个呢?”

  “都散了!”

  “都散了?是自己愿意走的?”

  “不愿意也不行啊!”

  “那么,散到哪里去了呢?”朱真问说,“回娘家?”

  “有的回娘家,但多随其便。唯有我。”

  话没有说得完全,不过意思是很明白的,唯有她是年羹尧亲自为她择配的。

  “当然是因为你留着他的骨血。”

  “不!”刘虹抢着说,“不完全是。”

  “那么还有什么原因呢?”

  “他说你很忠厚,而且有侠义心肠。他说:‘我如今倒霉了,平时受过我好处的人,见我就像见了瘟神恶煞似的,避之唯恐不远。只有朱某人,素昧平生,承他敬礼,始终如一,这是个可以托生死的朋友,一定不会亏待你。’”刘虹说到这里,甜甜地一笑,略带顽皮地问道:“他说得对不对?”

  朱真听得这番话,自然深感安慰,但也不能厚着脸说人家称赞的话,只字不虚。想一想答说:“他的话有一句是说对了的。”

  “哪一句?”

  “一定不会亏待你!”

  刘虹的眼睛顿时发亮。“谢谢你!”她说,不过声音极低。

  “家嫂——”

  朱真刚刚开口,刘虹便拿他的声音打断。“朱二哥,”她说,“以后是一家人了。这么叫法,似乎不通。”

  朱真自己已觉得有些刺耳,便点点头说:“好。你叫她表姊,我仍旧管她叫大嫂。”

  “这才是。”刘虹停了一下不听见他开口,便即催问,“你刚才的话没有完。”

  “喔,我是说大嫂跟你很投缘。”

  “我的人缘一向好的。”刘虹说,“何况,何况是我表姊!”说着,抿起嘴笑了。

  这片刻相处,朱真已有如饮醇醪、陶然飘然之感。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,傻傻地望着她笑。

  刘虹却收敛了笑容。“咱们谈点正事,好不好?”她问。

  “好啊!”

  “我带来一点东西,只怕不容易脱手。”刘虹将放在身边的一个包袱捧了给他,“你慢慢儿看。”说着向窗外看了一眼。

  朱真将包袱接在手中,从沉甸甸的感觉中,料知必是珠宝,“慢慢看”的叮嘱,是提醒他财不露白。而朱真却根本不想看,措大暴富,会失神落魄,不如不看。于是,他将包袱交了回去,心里在想,最好连嫂子都不必看。

  “表妹,我有句话,不知道该不该说?”

  “说,说,”刘虹身子向前俯一俯,“朱二哥,你怎么这样子说?你我之间,难道还有什么忌讳?”

  “不是忌讳,我怕我的话太直率,不大中听。自古以来,非分之财,足以败身。所以我不愿意打开来看,怕会受了引诱,心神不宁!大嫂人很贤慧,但到底也是世俗妇人,所以你最好也不必给她看。”

  刘虹静静地听完,将眼垂了下来、是很认真地在考虑的神气。

  “朱二哥,”她说,“我也不能完全不告诉她,拿一些给她看,行不行?”

  “也好!”朱真忽然想到,她也是寻常女子,有这么一批珠宝在手,浑若无事,是不是修养高人一等呢?

  “朱二哥!”刘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敏感,“你在想什么?”

  “我很佩服你!”

  “佩服我?”刘虹又恢复了那种娇憨明快的眼神,“为什么?”

  “我在想,若是我有那么一囊价值巨万的珠宝,只怕会神魂颠倒、坐立不安。而你,一点都看不出。”

  “这,也许是我看得多的缘故。”说到最后一个字,她赶紧又说,“朱二哥,你不会骂我太狂妄?”

  “不,不!你说得对。见惯了就不在乎了。”

  “我也在乎的!有时候我想想兴奋得睡不着觉。”

  “喔,”朱真对她突然改变的说法,颇感困惑,“你是怎么在想呢?”

  “我想到,凭这些东西,可以帮助你创一番事业,我就兴奋了!”

  她的眼睛发亮,是真的有着出自衷心的喜悦。这使得朱真又困惑了,莫非故主的恩情,一点都不念。

  “我又想到,我肚子里的一块肉,终于付托有人,能为他留下一枝根苗,我也会很兴奋。不过,”她的声音低了下来,“不知道是男是女?”

  “男女不都一样吗?”

  刘虹正要答话,只见门帘启处,探头进来的是朱太太。她的眼尖,一眼看出,立即站了起来。朱太太摇摇手说:“你请坐!”接着向朱真使了个眼色,示意要他出来说话。

  到得堂屋里,沈福迎上来说:“朱少爷,恐怕今晚上就得走!”

  何以如此匆促?朱真愣住了,朱太太便轻声说道:“是今天晚上走的好。我也是她来了以后才想到,北方口音,冒充我的表妹,只怕没有人肯信。不如今天晚上就走。”

  “刚才有人来通知。有四辆车到乍浦,沿途不能查的,搭那一辆到了海宁县境,另外有人来接应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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