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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三


  听到这里,太后有些不安了,想了一会儿问道:“那么,仁宗是怎么知道的呢?”

  “我先说仁宗的生母李宸妃,打真宗驾崩,刘后垂帘听政,就把李宸妃送到陵上去住,用意是要隔离他们母子。后来李宸妃故世,刘后吩咐,照一般妃嫔的葬礼办。宰相吕大防便说,李宸妃的身分不同,不能这么办。刘后生气了,说是赵家的家务,不必外人多管闲事。吕大防莫奈何,只好退了下来,想想不妥,就叫人把李宸妃的棺中,灌上水银,四角安上铁链子,临空悬在大相国寺的一口大井里。”

  “这是干什么?”太后问道,“是让李宸妃的尸首不会坏?”

  “是的!吕大防告诉手下说,纸里包不住火,皇上迟早会知道这件事,母子天性,一等知道了,一定要追究这件事。咱们得为自己留个退步。”

  “这话怎么说?”

  “吕大防的意思是,仁宗总有一天会发现真情,一定会问臣下。如果不能不预先站稳脚步,会有大祸。”

  “嗯,嗯,”太后自语似地说,“仁宗拿刘后没法子,这一口气自然出到大臣头上。他们将来得有一番话说。不错,尸首是应该想法子保全。”她接着又问,“仁宗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?”

  “是在刘后驾崩以后。”吕大防说,“仁宗天生纯孝,只当刘后是他的生身之母,哀哭尽礼,把身子都快哭坏了,于是有个人说:皇上何苦如此,又不是真的死了亲娘。”

  “噢,”太后打断话问,“谁敢这么在仁宗面前说话?”

  “是仁宗的胞叔,行八。当时管皇子叫大王,这个八大王向来说话没有顾忌的。这一说,皇帝自然要追问了。”

  “追问谁呢?问吕大防?”

  “由宫里问到宫外,及至问清楚了真情,仁宗召宰相来,第一道上谕,是派兵看管刘后的家属。”

  “啊!”太后大惊失色,“这是干什么呀?”

  “原来仁宗疑心了,疑心刘后害了李宸妃,如果有这样的事,刘后的家属岂能无罪?”

  “喔,”太后紧接着问,“以后呢?”

  “以后!喏,”十四阿哥说,“这就得佩服吕大防了,他早看到了这一点,当时回奏仁宗,说李宸妃终于天年,他当时曾劝刘后以礼葬李宸妃,刘后怕这段真情说穿了,皇帝会难过,所以不肯依从。李宸妃的尸首,吊在大相国寺井里。于是——”

  于是仁宗即刻命驾大相国寺,将宸妃的棺木吊上来,打开棺盖,面目栩栩如生。亏得吕大防用水银保存,仁宗才得初识生母之面。

  “这一下,当然哭坏了?”

  “当然!”

  “刘后家属呢?”

  “释放了。因为并无李宸妃死于非命的迹象。”

  照十四阿哥的看法,刘后当时不便说破真相,是有两点可以原谅的。第一、当时即使是在皇室中,亦除非像“八大王”那种最近支的亲贵,才知道有这样一个秘密。其次,刘后一直垂帘听政,如果她的身分有了变化,就影响到臣下对她的观感,损害了威信,对于国政的处理,即有不利。以国家为重,她之不能宣布真相是情有可原的。

  太后钮祜禄氏听完他的见解,心里像吃了萤火虫似地雪亮。十四阿哥的意思是要她同意,想法子将皇帝的出生之谜揭破。因为她不能跟宋朝的刘后比,尤其是她没有垂帘听政,并无不得已的苦衷。

  “十四爷的话,我很感激,你是要保全我们母子的恩义。不过,”太后说道,“揭破真相,对我并无妨碍,只是大家对皇帝的想法会不会跟以前不同呢?”

  十四阿哥不即作声。他觉得太后这一问,非常重要。如果公开宣布,皇帝的出身是如此,难免引起臣下一种异样的感觉,而况生母是汉人,可能会引起皇室之中的非议。倘有心蓄异谋的亲贵,以此为名,企图制造宫廷政变,引起另一次惨酷的屠杀,那就悔之莫及了。

  不过到底曾是圣祖亲自选定继承皇位的人,魄力决断过人,当即回答:“奏上太后,此事只在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,说个明白,至于皇帝对生母的奉养,只有实际,并无名分,能这样办,庶几公私两全。”

  太后欣然同意。“不过,”她说,“这话我似乎不便说。从来母以子贵,我如果说了这话,皇帝会对我误会,以为我有意压制他的生母。”

  “是!”十四阿哥答说,“太后如果已下了决心,此事我愿效劳。”

  “那可是再好不过的事。”太后很清楚地说,“这件事我委托十四爷全权办理。只要不牵动大局,我无不同意。”

  ***

  受命来揭破这个谜的十四阿哥,反复思考,始终没有想出一个理想的办法,如何能够保证他在说破真相以后,皇帝不会感情冲动,做出令人惊骇的举动来。

  由于一直有事在心,所以跟皇帝在一起时,往往神思不属,而且有点愁眉不展的模样。皇帝自然看得出来,终于动问了。

  “十四叔,”他说,“这几天我看你有心事。十四叔你跟我说,我替你去办。”

  十四阿哥忽然灵机一动。自觉是找到了最理想的方式。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”,不觉愁怀一宽。

  “君无戏言!”他故意钉一句。

  “十四叔,我几时说了话不算话?”

  “是的。”十四阿哥答了这一句,却又紧自沉吟,皇帝不免奇怪。

  “十四叔怎么不往下说?”

  “我不敢说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我不愁别的,愁的正是皇帝。”

  “喔,”皇帝越觉困惑,“十四叔是为什么会为我发愁?”

  “我愁的是皇帝会动感情,怕自己管不住自己。”

  这一说皇帝疑云大起,亦不免恐惧,怕是先帝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要抖露。在雍正那十三年,他不知受了多少惊恐,勉强能够保持平静,方喜一切都已过去,心境可以轻松,谁知还有波澜!

  不过恐惧在心里,表面必须沉着,这是皇帝常常在告诫自己的话,所以他此时仍以从容不迫的声音答道:“十四叔错了!读书养气,所为何来?而况我受皇考付托之重,谨守神器,何能自己管不住自己。”

  听得这话,十四阿哥面现欣慰之色。“皇帝果能以神器为重。不以私情摇惑社稷,我还有什么畏忌。”他又问一句:“皇上是许了我了,无论如何不会动感情到不能自制的地步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“皇上又许我,一定听我面劝,不以私情误国事?”

  皇帝有些不耐烦了。“十四叔,”他说,“你竟是信不过我。”

  “话不是这么说。我哪里会信不过皇帝?所以不惮烦地一再啰嗦,无非让皇帝心里有个准备,我要说一件事,皇帝一定会动感情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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