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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“是的!皇太后已经颁下懿旨来了,午时正刻在永和宫见面。”隆科多说,“请十四阿哥先换了吉服。”

  “换吉服?”十四阿哥大声问说。

  “弟弟!”允祥答说,“你今天第一次见皇太后,不应该磕头贺喜吗?”

  “是!”十四阿哥连连点头,“应该朝贺,应该朝贺。”

  其实所谓吉服,只是与缟素重孝之服相对而言,实际上也只是常服而已。等更衣既罢,由神武门入大内,直到永和宫求见。

  在等待传见的那片刻,十四阿哥心乱如麻。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见了母亲,应该持何态度。就他心里所想的来说,他要伏在膝下,痛痛快快哭诉一场,将多少天积在心头,时时要迸发而强自抑制着的委屈,在亲娘面前倾吐无遗。可是以后呢?母亲不可能将“四哥”召来,痛责一顿,更不可能将皇位让出来还给他。反正怎么样都是天大的委屈!

  只要念头一转到此,他就想不下去了。偶尔心境比较平静时,他会这样对自己说:算了!就让他做皇帝好了!想象自己不是皇子,不就什么都看开了吗?哪知越是这样想,越会想到自己是皇子;是先皇亲授的抚远大将军;是特准使用正黄旗纛,一切仪制与御驾亲征无异的最高统帅。而这一切荣耀,如今都成极锐利的讽刺,刺得他的心都碎了。

  “弟弟!”允祥又在亲热地喊了,“有句话,我一定要提醒你,一切都看在皇太后的份上。”

  十四阿哥不太明白他的意思。是说看在母亲的分上,隐忍不言?由母亲想到是真正的同胞弟兄而对皇帝退让?不过,他的话却是一个启示。事到如今,只好做个孝子,才是勉强自慰之道。

  于是他说:“好!我懂了,我该怎么做。只要娘高兴,娘说什么,我照遵不违就是。”

  听到这两句话,允祥大大地透了一口气。皇太后总不致鼓励十四阿哥跟皇帝去争去吵,无非劝他委屈,十四阿哥肯听皇太后的劝,不就没有任何风波了吗。

  可是,谁也没有想到,皇太后根本不曾劝他,事实上是母子根本没有见面。皇太后所传的懿旨是:身子不爽,改日召见。

  这一下才真的伤了十四阿哥的心!他谅解母亲的苦心,怕他会哭会闹,无以善处,索性不见。然而想到自己不但失去了皇位,连母亲都快失去了,世间真有如此不公平的事!

  “弟弟!”允祥为他譬解,“皇太后一向疼你,知道见了你会伤心,所以这么说法。只要心境平静下来,立刻就会召见。”

  “是吗?”十四阿哥愁眉苦脸地。

  “一定是。”

  “我不相信,不过,”十四阿哥说,“总见得着面的。到时候我得问问娘。如果——”

  “怎么不说下去?”

  “没有什么好说的了。”十四阿哥望着空中说,“我不知道,我现在该上哪儿去。”

  “我送你回去。”

  十四阿哥不作声,脚步慢慢移动,终于还是让允祥半强迫地将他送回了行辕。

  § 十五

  “你应该让他来见我的。”皇帝说,“反正总得见面,越早越好。”

  当然是越早越好。大将军回京,迟迟未曾叩见皇帝,将会引起许多流言。皇帝对此事越来越不安,因而言语中便有些责怪允祥未能妥善安排的意思了。

  “你去问问他。”皇帝说道,“他究竟安着什么心思?论君臣、论兄弟,他都失礼到了极处。只怕我能容忍,祖宗的家法不容!”

  “是!”允祥急忙说道,“臣去开导他。”

  于是他再一次赶到十四阿哥的行辕,一见面便表示要屏人密谈。

  “弟弟,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?”

  “你说好了。”

  “不!”允祥的声音很坚决,“我的话不能轻易出口,一出口你非听不可。”

  “如果我办不到,我怎么能听?”

  “你一定办得到。”

  “好吧!你说。”

  “去见皇上!”

  十四阿哥立刻将脸一沉,“怎么见法?”他问。

  “自然是君臣之礼。”

  十四阿哥摇摇头,但为允祥用有力的手势阻住。

  “你不要说什么无父无君的话。委屈到底,别让皇太后为你着急。”

  “娘为我着急?”

  “当然!皇太后就怕你跟皇上冲突。只要你见了皇上,皇太后放心了,自然会见你。”允祥又说,“你不是一切都愿将顺皇太后的意思吗?”

  十四阿哥想了好一会儿说:“好!我去见!”

  说走就走,立刻进宫,一直来到王公朝房。御前大臣进养心殿启奏,皇帝又惊又喜,但毕竟还是惊多于喜,只有默念着“养心”二字,自我警告,务必克制!允禵可以无礼,自己决不能发脾气,倘或弄成个君臣对骂的局面,那就怎么样也不能弥补威信尊严了。

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听得橐橐的靴声,知道人已到了殿外,于是端然正坐以待。但见门帘启处,允祥在前,进门便跪,允禵却没有学他的样,双腿一弯,只请了个安。

  “四哥,我回来了。想不到你竟当了皇上!”

  皇帝很沉着,先招呼允祥:“十三阿哥,伊里!”

  “伊里”是满洲话的“站起来”。允祥答应一声,旋即起身。然后皇帝冷冷地问允禵:“照你说,该谁当皇上?”

  “我不知道,反正阿玛宾天了!”

  言外之意是死无对证,没有人可以说你不该当皇帝,语涉讥讽,却是无可奈何的表示,皇帝心想伎俩不过如此,容易处置。

  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:“西边怎么样?”

  “年羹尧不是都报来了吗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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