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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二


  李荣保不是“内廷行走”人员,马武虽也是内务府总管大臣,昨天却未在畅春园值班,所以对那道朱谕是怎么回事,还不十分清楚,此时只好望着马齐发愣。

  “若说要改那道朱谕,容易得很;要证明那道朱谕是不是改过,也容易得很。”

  接着,他将改朱谕何以容易的道理,约略说明,接下来再讲如何证明这道朱谕的真假。

  “先帝临御六十一年,所下的朱谕,不计其数,有存在内阁的,有存在内务府的,还有存在敬事房的,只要调它几通出来,仔细查一查皇上平时写‘於’字,是不是常作‘于’还是偶尔写作‘于’。偶尔写的都不算,还要看‘于’字的笔划相符不相符。照道理说,这样重要的文件,皇上是不会拿‘於’字简写为‘于’的!”

  “原来如此!那用不着说了,一定动过手脚。”马武又说,“倘或十四阿哥手里有那种信,这道朱谕就变得很可笑了!”

  “怕的就是这一点!”马齐点点头说,“果然有这种情形出现,那就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了!”

  “不会!”李荣保接口,声音爽脆得很。

  “何以见得?”

  “二哥,你莫非记不得了,年羹尧是雍府门下?”

  “我怎么记不得?”马齐笑说,“不过,年羹尧对他的‘主子’,究竟忠到什么程度?难说得很。听说以前他常挨他主子的骂。”

  这一点,李荣保比马齐可了解得多了,笑一笑说道:“二哥,你受欺了!这是多少有点儿做作的。”

  “做作?”马齐很注意这句话,“你是说,有意要做给人看,他们主子奴才之间,并不和睦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马齐不作声了。他原来的顾虑是,十四阿哥决非无用之辈,大位被夺,岂能甘心?倘或起兵问罪“靖难”,年羹尧未见得能制得住他。只要大兵入关,八阿哥、九阿哥自然会起而回应。朝中四阿哥的亲信极少,彼时的成败难测,所以必须慎重。

  照此刻看来,显然他们“主子、奴才”早有勾结,则年羹尧自然早有布置。防到有此令人意想不到之一日,十四阿哥必不甘服,年羹尧岂能毫无箝制之方?

  十四阿哥无望了!八阿哥、九阿哥该见机了!马齐这样心中自语,遂即决定他们一家的态度。

  “好吧!”马齐站起身来说,“顺天应人。”

  “这是天意!”马武也说,“天意如此,不可强违。反正都是先帝之子,谁当皇上都一样。”

  “不一样,不一样!”马齐连连摇手,“不过也不必提了。进宫吧!”

  ***

  对嗣皇帝来说,马齐敬顺,朝中无忧,自是一大安慰。但想到深宫,实在烦心。亦只有暂且抛开,处理急要的事务。

  目前最急要的事,便是“市恩”。惟有普施恩惠,才可以团结人心,清除异己。因此,嗣皇帝垂问的,亦就无非与此有关了。

  “蒙古的台吉要来奔丧吗?”

  “是!”马齐答说,“不过未曾出痘的不必来。”

  “这是皇考体恤他们。”嗣皇帝说,“来朝谒梓宫的,可以多发口粮。”

  “是!”

  “喔!”皇帝忽然想起,向隆科多说,“天气这么冷,晚上在梓宫面前守护的太监,赏皮袍子给他们。”

  “是!奴才马上去传旨。”

  “传旨给十六阿哥好了。他办事很妥当,让他署理内务府总管。”

  片刻之间降了三道恩旨,不过作用不大。嗣皇帝心想,还得找一件能教万民欢腾的事来做。

  于是他想了一下说:“先前京里米价上涨,皇考派我去查核各仓储粮的情形,我发现许多仓库坏了,曾奏请皇考,不妨将应该发出去的米,赶快发,免得露天堆在那里,徒然霉烂。最近米价怎么样了?”

  “平了一点儿。”马齐答说。

  “还要让它平下去!”嗣皇帝说,“米价贵,是来源不畅;来源不畅,因为口外米谷不准运进口内。你们看,这件事该怎么办?”

  “回皇上的话,”马齐答说,“口外的米谷,备作军粮,所以不准运进口内。”

  “可是烧锅怎么说?造酒消耗了大批米谷,这件事说不过去。”

  “是应该禁止。”

  “烧锅禁止,米谷准予进口!”胸有成竹的嗣皇帝说,“米谷进口,该有地方来堆,所以仓库亦应该大修。马上拟两道上谕,先说仓库,后谈进口。”

  “回奏皇上,照丧仪,十五天之内,不处理这种公事。”

  “这是遵奉皇考的遗命。”

  于是拟了两道上谕,第一道由嗣皇帝奉先帝之命查察仓库说起,归结到仓库必须修补,派定专人,动用专款,即日办理。最后特别声明,此本非大丧期间该办之事,只为仰体先帝遗命,故而提前降旨。

  第二道是米谷准予进口,而口外的烧锅则概行禁设。也提到先帝临终“惓惓于此”。这样一方面表示他孝思不匮,另一方面对平抑米价也确有立竿见影之效。所以就民间来说,嗣皇帝的这第一炮是打响了。

  可是在旗人以及跟旗人接近的汉人之中,都有许多有关宫禁的流言,一半是事实,一半是渲染,将嗣皇帝说得很不堪。最骇人听闻的是,说“四阿哥进了一碗参汤,万岁爷不知道怎么就咽气了,可怜,当六十一年皇上,生了二十多个阿哥,临终竟没有一个儿子送终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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