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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胤禛听得这话,心里难过得很,但表面上声色不露。“阿玛的意思,儿子怎么不知道。”他说,“不用阿玛跟娘叮嘱,我早就告诉过年羹尧了,无论如何要帮十四阿哥成此大功,不然就是对不起我!”

  于是胤禛召宴年羹尧,而且邀了许多陪客,筵次谆谆叮嘱,务必善辅抚远大将军,平定西陲,上释君父之忧。那一片至诚,令人感动不已,都说十四阿哥何幸而得一如此友爱的同母胞兄。

  但到了密室秘会,却又是一副嘴脸了。他问年羹尧:“第十四的,你看他怎么样?”

  “王爷是问十四阿哥的武略,还是带兵御将?”

  “都问。”

  “是!”年羹尧想了一下说,“武略无所表见,带兵有恩,御将不严,一言以蔽之,不足为忧。”

  “不能这么大意。他是大将军,用正黄旗纛,大家本来就对他另眼相看。再拿着国家的钱粮收买人心,怎么说是不足为忧?”胤禛又加一句:“千万大意不得!”

  “王爷的大事,奴才决不敢大意。不过——”年羹尧欲言又止地。

  “说啊!”胤禛催促着,“此时此地,有什么好顾忌的?”

  “奴才在想,谋大事总要里应外合才好!奴才不知道内里有什么人在替王爷出力的?”

  胤禛为人极其深沉,听年羹尧问到这话,先就想到他为什么要问这话。“里应外合”四字虽不错,但操纵的关键,必须握在自己手里。年羹尧只要外合,实在不必问里应是什么人。

  因此,他就不肯说实话。“现在还没有,”他说,“不过我在留意。”

  “依奴才看,‘舅舅’倒是好帮手,王爷不可不假以词色。”

  胤禛心里一跳。他说的“舅舅”隆科多,正是自己出全力在笼络的,不过自觉形迹异常隐秘。而如今年羹尧忽然提到此人,是不是行事不密,有什么迹象落到了外人眼中,不能不问一问。

  于是,他声色不动地问:“何以见得‘舅舅’是个好帮手?”

  “‘舅舅’在奴才面前提起王爷,他说,十几位阿哥,照他看,只有四爷顶了不起。”

  “喔,我是怎么了不起呢?”

  “奴才不敢问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奴才在王爷门下,如果太关心了,岂不惹人疑心。”

  “好!正该如此。”

  “如果王爷觉得奴才的话有点用处,奴才倒还有些话想说。”

  年羹尧的哪些话有用处?胤禛在想,自然是劝他笼络隆科多,做个好帮手这句话。于是他点点头说:“你有话尽管说!说错了、说得文不对题都不要紧。只当闲聊。”

  “是!奴才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就把话说错了,王爷一定矜怜奴才的一片诚心。”

  作了这段表白,年羹尧提出他的建议:隆科多现任古称“九门提督”的步军统领,职掌保卫京师的全责。所管的事务很多,而最重要的是肃清奸宄。如果隆科多将这个差使干得有声有色,便能获得皇帝充分的信任,参与一切机密,这对胤禛是非常有利、非常重要的一件事。

  “如今各王府多招纳奇材异能之士,王爷韬光隐晦,不肯随波逐流,自然是见识远大之处。不过奴才在想,舅舅手下倘也有几位杰出人才,一则可帮舅舅把差使当得更漂亮;再则缓急之际,亦可转为王爷所用,诚为一举两得之计。不知王爷意下如何?”

  胤禛听得句句入耳,怦然动心,而表面上却还不肯认真,只说:“你别问我!原说了的,只当闲聊,你说你的好了。”

  “奴才先要说个前明的遗老之后,本朝的监生,在史局修过明史,如今归隐在家的黄百家。”

  “黄百家!”胤禛问道,“是黄宗羲的儿子不是?”

  “是的。黄百家多才多艺,大家知道他从梅文鼎学过天算,不知道他还是技击名家,写过一卷《内家拳法》。”

  “喔!”胤禛大感兴趣,“他怎么会懂技击呢?”

  “不但懂,而且精通。渊源有自,说来话长。”

  话要从内家拳的始祖、武当山的张三丰说起。自宋至元,由元及明,内家拳的大宗师,名叫王宗岳。他有个得意弟子叫陈州同,是浙江温州人;陈州同传张松溪;张松溪传叶继美,此人是宁波人,所以内家拳又由温州传到宁波。叶继美收了五个徒弟,最小的一个叫单思南,尽得真传。其时已在崇祯年间,去明亡不远了。

  单思南早年从过军,晚年归隐家乡,摆了个场子收徒弟,一则糊口,二则遣闷,根本就不想找个传人。他的徒弟亦没有什么成材的——俗语说的“穷文富武”,无非纨绔子弟,只想学两招花拳绣腿,在人前炫耀而已。

  独独有个叫王来咸的,是有心人。他们师兄弟住在楼上,到得夜深,他人鼾声如雷,王来咸却伏在楼板上,从缝隙中悄悄偷看师父练拳。这叫“偷拳”,是武林中犯大忌的。所以王来咸一声不敢响,遇到不解的地方,亦不敢去问师父。这样两年之久,单思南的本事,已让王来咸偷到十之六七。再要进步,就除非师父指点了!

  于是,王来咸尽力讨师父的好。单思南有茶癖,王来咸关照家里办来天下名茶,又学会了烹茶的诀窍,然后打造一只极讲究的银杯,每天一早一晚,伺候师父品茗,日久天长,单思南终于以不传之秘,传授了王来咸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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