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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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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哼!”阿娃冷笑道,“刘三姨什么好人?也是个断子断孙的绝户!” 李姥大怒,真想狠狠抽她一个嘴巴。但是,她也立刻警觉,阿娃一肚子的火,无处发泄,可能故意寻事生非,准备大闹一场,可别上了她的当。 于是,李姥脸上反而堆满了笑意,亲自用块手巾替她擦脸,一面劝她道:“闹也闹了,哭也哭了,该洗洗脸,吃饭去了吧!” 阿娃满腔委屈,想想就此偃旗歇鼓,可真不大甘心;然而李姥这样地陪小心,再闹也实在没有意思。只赌气不吃饭,一个人在榻上朝里睡了,谁也不理。 李姥却是殷勤得很,侍儿们也都听了她的嘱咐,一会儿来请她喝荷叶粥,一会儿来请她洗澡,川流不息地劝解,到底把她将就得神色和缓了。 到了傍晚,刘三姨来了。阿娃不愿理她,故意避到后堂,却侧耳静听着。 “晋娘!”刘三姨叫着李姥从前的名字说:“我把你的大事办妥了,你该怎么谢我?” “还谢你呢!”李姥笑道:“阿娃差点跟我拚命,你要把那位郎君安置得不妥当,不但不谢你,还要埋怨你!” “妥当极了!这时候怕已到灞桥了。” “噢!”李姥问:“他愿意回常州?那可以放心了。他是怎么说的,骂了我没有?” “那自然少不得骂你两句。不过到底是大家公子,硬气得很。等阿娃一走,我跟他说了实话。你猜他怎么?” “怎么?” “他哈哈大笑。”然后刘三姨放粗了喉咙,学着男人的声音说:“李姥真是小看了人!我堂堂常州刺史的公郎,难道还赖在她一个娼家不成。有话尽管好说,何必来这一套?” “我倒不相信,”李姥又说,“他真的舍得我家阿娃,就这样走了?” 这话恰像是替阿娃说的,屏门后面在偷听的人,凝神息气,更关心了。 “他哪里舍得?”刘三姨答道:“他说他就是为了阿娃,才受尽了闲气,不为阿娃早拍拍腿走了。不过他也知道,这样下去,不是个了局。阿娃为他受委屈、苦心调停,他心里都明白,只觉得对不起阿娃,却说不出要走的话。就是到了今天,他也仍旧相信阿娃决不会撵他……” 屏门后的阿娃无法再听见刘三姨的话,她心里充满了感激——感激郑徽对她的体谅,直到她心底最曲折深微之处;于是,她的热泪无声地流得满脸,而这流泪的感觉,也是她从未经历过的,又酸楚,又甜蜜,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舒畅和满足。 “……自然,”她无意间又捕捉住了刘三姨的声音,“晋娘,他骂你太势利!可是也并不太恨你,说是看在阿娃的面上饶了你。” “谢天谢地!他只要肯回去好好读书,不负阿娃对他的一番交情,饶我也罢,不饶我也罢,我都不在乎。”李姥停了一下,又说:“这些都是闲话,我问你,送了他多少盘缠?” “他哪里肯要你的盘缠?”刘三姨带些冷笑的语气答说:“几百贯都在你们家花掉了,要你十来贯钱的盘缠?” “话不是这么说。这一路到常州,几千里的途程,吃饭要饭钱,住店要店钱,不多带点钱在身上,怎么办?” “怎么办?人家老家就在荥阳——荥阳郑家,一到河南,谁不知道?怕没有人照应?” “这么说,他就光身一个人走了?” “可不是?在西市骡马行赁一匹马,说走就走了。” “他还有行李在这里。” “想来他也不要了。公子哥儿的脾气,都是这样的。”说着,刘三姨取出十五贯钱钞,放在桌上说:“你拿回去吧!人家骨头硬,省了你十五贯。” “三姨,你收了吧!多亏你费心,我另外不预备谢礼了。” “笑话!”刘三姨大为不悦,“三十多年的老姊妹,你把我当什么人看了?” 这两个积世的老虔婆,一吹一唱,把一套鬼话编得丝丝入扣,“言者无意,听者有心”,尚且足以拨动心弦,又何况是有意装作无意而说给有心人听的假话,自然句句都打入阿娃的心坎中了。 她坐下来一想,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烦恼了!只有些想念郑徽,但那是一般的离情,分别也不过才半天,还不到牵肠挂肚的地步。 这时她才想到绣春,赶快把她找了来,悄悄问她,郑徽临走之前,是怎么个情形? “我不知道一郎什么时候走的。”绣春答道:“刘三姨家的阿青,拉着我去玩儿,日色偏西才回刘家,听说一郎走了,刘三姨又说带我回家;到了这里才知道有这么多花样,都把我闹胡涂了!” 这才是阿娃的莫大憾事!如果——郑徽动身以前能看到绣春,他必定有句要紧的话交代下来;而现在,让绣春把这个最宝贵的机会错过了。 她一向待侍儿们宽厚,这时候却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痛骂:“你真该死!就这么贪玩!你不想想,那时候你只知道姥姥得了急病,性命难保,居然还有心思去玩,你还有点人心没有?” 绣春被骂得几乎哭了出来——她内心另有委屈,她并不贪玩,是阿青一个劲把她拖了去的;郑徽的事,她也隐隐约约看出来一些,只是李姥已严厉地告诫过她,叫她推说:“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如果敢在阿娃面前多嘴,李姥说过,要把她转卖给北曲下等娼家中一个最凶恶的假母,让她朝朝暮暮去受折磨。 阿娃还是恨声不绝,然而无济于事。她对李姥是谅解了,想念郑徽的心,却一天重似一天;夜夜在灯下默数着郑徽的行程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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