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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一


  “没有甚么。”阿香抢着打断,“我既然来了,就像到小姊妹那里去玩一样,彼此都不要客气,反而拘束。”

  这一说,芸珍对阿香的感觉也不同了;邀她到卧室中,看衣服、钗镮、插戴的新样。林世忠便陪着小阿利在河房中闲谈。

  “钱家兄弟怎么样了?”小阿利问:“还软禁在县衙门?”

  “还没有出来。”林世忠答说:“县大老爷为这件案子也很头痛。”

  “为甚么呢?”小阿利作为闲谈的语气中很随便地问说;其实心里十分关切,不知道这件案子如何结束?

  “这件案子,牵缠太多。拿钱家兄弟来说,他们又是被告,又是原告;如今是当被告在办;倘或被告的身分一摆脱,马上就成了原告了。”

  想想果然!钱家兄弟如今牵涉在命案中,不过是嫌疑而已。等认过人,说刘肇周不是去看油流鬼的那个人,钱家兄弟的嫌疑立刻就可以洗刷干净;那时他们是珠宝被劫的苦主,岂非立即变成原告?

  “县大老爷现在担着一重心事,钱家兄弟是刘美人的至亲;刘美人一中了选,王爷交代下来,案子非破不可;贼赃一定要追出来,怎么交代?”

  “是啊!不但贼赃;王府里的人叫人家宰了,这是命案,倘或不破,县大老爷的考成,大有关系。”

  “其实,命案倒不是顶有关系的事。”

  听得这话,小阿利大惑不解,人命关天;命案、盗案是地方官最当重视之事,为何倒说不是顶有关系?

  等他提出了疑问,林世忠答说:“事情是这样,我们也打听出来一点线索;案子是王府里另外有人跟死者有勾结,不知道怎么窝里反,弄成了命案。所以黑都统不大愿意多事,因为一闹开来,他的面子上不好看。再说死的是投旗的汉人,到底不是他们关外来的满洲人,也就无所谓了。”

  小阿利头脑很清楚,已经看出案子的症结,贼赃重于人命;只为追赃就不能不破命案。换句话说,赃如不追,命案就可以不了了之;随便找个路倒尸指为凶手,案子便可以结了。

  那末,要怎么才能不追贼赃呢?小阿利已经想到一个办法;不过此时还不能透露,要等认过了人再说。

  胸有成竹,兴致就格外好了;跟林世忠谈得很起劲。到得太阳偏西,林世忠站起身来说:“只怕快来了!把孙太太请了来吧!”

  “他们的船来了,是不是先有人通知?”

  “是的。”

  于是将阿香请到河房来闲坐,林世忠退了出去,在厅上坐等;不多一会,有人从边门来报,船快到了,是张瘸子家的船,也说了船上的情形。

  张瘸子的船特别讲究,林世忠入内说道:“孙太太,船快来了!请你坐到帘子前面去,只看灯最多的那条船就是;船舱中在吃酒,打横坐着,面对我们的那个人,请你认一认清楚。”

  “好!”阿香点点头:“只要是他,我一定认得出来。”

  于是,端两张椅子,由芸珍陪着她在帘子后面静静坐着,静等张瘸子的船到。

  船慢慢行近了。阿香的视线随着船移动;林世忠与小阿利的视线,却集中在她脸上,阿香有些紧张,以致于无法确切辨认出,在船中与她对面的那个手持酒杯的中年人,是不是她曾有一面之缘的刘肇周。  “怎么样?”等船过去了,林世忠急急问说。

  “不是这个人。”

  此言一出,林世忠与小阿利的反应不同;一个是失望的神情,毫无保留地显示在脸上;一个是表面木然,心里却转松了。

  “可有一两分像?”林世忠还不死心地在问。

  “有。”

  这一下,两个人的反应又不同了,一个是希望重生;一个是轻松消失,不约而同地注视着,等待她说下去。

  看她不说话,林世忠催问了。“孙太太,”他说,“你看是那一两分像?”

  “年纪差不多。”

  听得这话,小阿利差点笑了出来;林世忠好生没趣,“孙太太,”他讪讪地说,“你真会说笑话!年纪差不多,怎么好说有一两分像?”

  阿香不好意思地笑了;芸珍也陪着她绽开笑容。有这么两个相貌都算很出色的妇人在笑,林世忠就有些气恼,也很快地消散了。

  “开饭了吧?”芸珍问说。

  “不啰!”阿香自觉这顿饭受之有愧,所以辞谢,“不必叨扰了。”

  “那里,那里!”林世忠说,“劳孙太太的驾,一杯意思,意思!”

  “都已经预备好了,”芸珍也说,“不嫌菜不好,就用过了再走。”

  “真过意不去!没有能帮得上林头儿的忙!”

  这话就失言了。小阿利怕她再说下去,露了马脚,便插进来说:“好了!人也认过;公事总算好交代了。孙太太就不必客气,吃了饭,我送你回客栈。”

  阿香会意,不再多说;仍旧拉着芸珍去谈他们所关心的衣服首饰。小阿利把握这等待开饭的片刻功夫,来了结这件案子。

  “林四哥,”他很关切地问,“线又断了!案子难破,怎么办呢?我倒替你们几位有点发愁。”

  “拖着再说,只要被告不变原告,事情还不要紧。”

  “可是,”小阿利问道,“也不能老是把钱家兄弟关在那里。等刘三秀一开口,事情就麻烦了。”

  林世忠不作声,紧皱双眉,懊恼一脸。

  “林四哥,我倒有个法子,说出来请你们几位斟酌。”小阿利慢条斯理地说,“被告变原告,成了苦主就要追赃。关键在这上头,是不是?”

  “一点不错。”

  “我在想,如果钱家兄弟不做原告,不就没事了吗?”

  “那当然!可是,他们怎么会不做原告?”

  “容易。如果他们答应明天不做原告;今天就可以让他们不做被告。”

  话还未完,林世忠已恍然大悟,即是以不再追赃做为释放钱家兄弟的交换条件。他心里在想,官司能如此了结,倒也爽快;只是那一箱珠宝,不知便宜了谁?

  小阿利看他沉吟未答,但脸上的表情,显然认为他的建议是值得考虑的,同时也看出来,放弃追赃,似乎有些割舍不下——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;办得可以追赃的案子,总有些油水可捞的。

  于是,他心一横,索性连林世忠也骗一骗。

  “林四哥!”他放低了声音说,“钱家兄弟不追赃,不是说你们不追赃;你们一样可以追。这件案子,如果用得到我们,无有不出力的。”

  这句话可真的打到林世忠的心里了,“好!”他说,“我回去跟我们头儿谈,准定照你老兄的法子办;将来两方面连络,把线索找齐了,一起动手追,反正有了结果,双方都有份。”

  “是!”小阿利心里高兴,表面上却很郑重地答说:“当然是以林四哥这面为主,我们那面听招呼就是。”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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