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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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嗟呼,珍儿!汝母至此,尚能隐忍以求活哉?所以苟延残喘,累遭窘折而不死者;尝与张媪言,汝是我一点血脉,若不相闻问,而泯泯以死,使汝抱无涯之戚也! *** 这说明苟且偷生的缘故;下面就谈到她最关心的事了: *** 前在松江,惊闻直塘一带村落,尽被兵燹,想七兽未遂所欲,故又发踪指使。以势而揣,汝家亦为破巢之卵,然究竟是真是假,尚不免将信将疑。令吾书至而汝有手书来,汝之幸不死于七兽也,吾书至而汝若无手书来,则吾知汝之不幸而竟死于七兽也。其生其死,决于片楮,专睇归鸿,慰我愁思。 *** 一口气写到这里,搁笔暂息;下面要表明志向,虽说自分必死,却又怕言语刺激了爱女;所以想了又想,方始落笔: *** 若夫茕茕嫠妇,给事掖庭,凡所自计,皆能素审。 *** 这是说绝不受辱;但果真受辱,又将如何?仍旧不能不写激烈的话: *** 彼若辱我下陈,使以鞭棰,非口唾其面,即头撞其胸,虽粉吾骨不辞也。吾禀性高亢,不肯下人,拚却一死,彼且奈我何?珍儿、珍儿,无为我虑! *** 写到这里,话都说透澈了。刘三秀重新看了一遍,具了“母字”二字,随即密密封缄。 信是写好了,却还有几句话交代;刘三秀将满洲太太请了来,郑重其事地问道:“你们是不是真正愿意替我去找我女儿?” “骗你有甚么好处?如果不信,我可以罚誓。” “罚誓倒不必,不过我喜欢凡事预先说明白。”刘三秀又问:“我的信交给你,你们会不会先拆开来看?” 满洲太太笑道:“看来我们非罚誓不可了!” “好了!我相信你就是。”她将信递了过去,“不过,有句话请你一定要跟送信的人说清楚,非要我女儿亲笔的回信不可。” “一定有令嫒的亲笔回信。”满洲太太在她写信的时候,已经找人来问过,知道直塘无恙,胸有成竹地说:“而且用不到三、五天的工夫,就会有好消息。” “但愿如此。” “妹妹,”满洲太太便提出相对的条件,“你吩咐的事,我一定照办,而且一定会办得很妥当。不过我也有句话,请妹妹要许我。” “可许自然能许,你说好了。” 满洲太太不答,只回头说一句:“把燕窝粥端来。” 是二太太亲自执役,朱红漆盘中一个成化窑的青花盖碗,满洲太太亲自揭开碗盖,里面是冰糖煨的雪燕。 “请吧!” 刘三秀踌躇了一会,终于伸出手去了。 * * * 王府特派的侍卫,带着两名投旗的汉军,到得常熟,直奔县衙门要见县官。 那侍卫是四品官阶,比七品县令大得多;所以赶紧公服出迎,惴惴然地以为又有大军要过境,征粮拉夫、备公馆、办供应,有一番骚扰。不道动问来意,只是要投信不知道地址。 于是派了个得力的听差,领着侍卫找到钱家;传话的汉军很客气地说明经过,将信交了出去,表示要坐等回信。 应接的是钱敬园本人,一面陪客,一面叫人将信送了进去。阿珍接过来一看母亲的笔迹是熟悉的,睹函思亲,眼泪滚滚而下,落在信封上,立即便渗得字迹都模糊了。 “你先别哭!”钱万选说:“看信要紧!” 拆信来看,不到两三行,阿珍的眼睛倒又模糊了;“不行,”她说,“你念给我听。” 于是钱万选接信来念;念到“虽粉吾骨不辞也”,阿珍索性放声哭了起来。 “唉!”钱万选也感动得流泪,“何爱女之切!” “我娘不能死,你替我起个稿子,我亲笔来抄。” “这封回信很难写。”钱万选说,“临大义,则妻不得二其夫;论至情,则女不得死其母。” “甚么大义,”阿珍答说,“我只知道我娘死不得,一夫、二夫,事势所逼,又不是我娘自己愿意的。” 正在商量时,丫头来报:“刘二爷来了。”于是,刘三秀的信,到了刘肇周手里。 看完刘三秀的信,刘肇周又惊又喜。惊的是油流鬼那一案,逼近东窗事发的地步了;喜的是,事情明摆在那里,刘三秀跳上枝头作凤凰,自己有了个大贵人的妹夫,何愁下半世不飞黄腾达? 喜多于惊,忍不住想笑,却又不敢笑;因为先要想法子打消刘三秀的必死之志,才有喜事可言。因而他皱着眉说:“你娘太执拗了!那可以不顾利害!顺承郡王权势烜赫, 你娘要唾面撞胸,有何用处?万一激发了雷霆之怒,我们两家都完蛋了。事已如此,只有劝你娘看开一点。” “女儿没有劝娘失节之理。”阿珍答说,“我只知道不能让我娘死,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。” “不错,不错!”刘肇周急忙答说,“你只要在这一层上头说厉害一点就可以了。” 他心里在想,不死就得失节,失节才能不死。只要劝得胞妹不死,顺承郡王自会成为妹夫。于是他也写了一封信,以曹大家——汉朝的班昭,嫁曹寿后守寡,曾数次入宫,教后妃读书——作比;意思是作顺承郡王的侧褔晋,就有入宫一展才学的机会。 他说:“妹固女中智士,匹妇小谅,宜所不为;此番作合,或妹命中宜膺奇福。”最后又说:“娘家房屋皆毁,纵使全节而归,栖身何所?女婿外人终难倚托,何如自发根枝,使我两兄,亦叨庇荫。” 由于有“两兄”的字样,刘肇周将刘赓虞的名字写在前面;作为两兄共同的劝慰。他知道,大哥的话要比他管用些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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