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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


  到了第三夜一过,张妈的报告又不同了,“好了!”她说,“新娘子笑了。”

  “怎么?”刘三秀急急问说,“你仔仔细细讲给我听。”

  “先是谈闲天,新郎官问新娘子读过甚么书;又问她有些甚么亲戚——”

  刘三秀紧张了:“阿珍怎么说?”她打断话问。

  “新娘子说,有两个舅舅,另外有个表兄,品行不大好。”

  “这是指阿七。”

  “当然。”

  “还说甚么?”刘三秀说,“有没有说,阿七不学好,快做‘伸手大将军’了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好!”刘三秀接着又郑重叮嘱,“以后阿七来,不准他进中门,更不可以让姑爷看见。”

  这是个难题,但张妈只有硬着头皮,暂且答应:“好!”

  “以后呢?”刘三秀将话题又转入洞房:“他们还谈些甚么?”

  “我只听到一句,新郎官说:小姐,时候不早了,请安歇吧!新娘子不响,不过脚步声听得出来,是上床了,还听见放帐钩的声音;再下来就是新娘子的笑声了。”

  “这一来,我放心了!”

  刘三秀的心情,恰如怀才不遇的老塾师,听到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,成为“案首”——考秀才的第一名;欣悦之情,溢于言表。因为,她总觉得婚姻不在乎门当户对,但必要郎才女貌,方算美满。自己嫁黄亮功是委屈的;所以女儿在洞房中的笑声,带给她的感觉,不仅仅是“天下父母心”必有的安慰;而且也像是为她弥补了一大缺憾。

  因为如此,她对钱万选也就不仅仅是“丈母娘看女婿,越看越有趣”;而且不自觉地将从未给过黄亮功的温柔、体贴,给了女婿。

  钱万选自然心满意足,自觉做神仙也未见得能有这样好的日子。可惜,欢娱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;转眼之间要满月了!

  钱敬园早在三天之前就来通知:满月那天,派人来接。乍闻此言,钱万选魂飞天外;新娘子自然也是依依不舍。不过,刘三秀却一无话说!对钱家的人说:“请你回去禀告你的老爷,满月的第二天,我一定派人将你们少爷送回去,不必派人来接。我说了话算数的。”

  她不仅是为了维持一向言出必行的信用;主要的是她每天在细心观察,钱万选原本略见丰腴的面庞,已见清瘦;本来白皙的皮肤,更觉得血色不足。一个月中夜夜春宵,缱绻不倦,就像刚成长的一株树,旦旦而伐,非倒下来不可。倒不如暂且隔离,休养二十天是件绝好之事。

  临别的前一天,黄珍盈盈欲涕地照她母亲的吩咐,向丈夫叮咛:“带去的补药千万记住,早晚都要吃!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早睡早起,多多保养!”

  “我知道。”

  “不要太用功!”

  对这句话,钱万选答应不下了,陪笑说道:“已经荒废了一个月,我爹一定不放过我的。”

  “那,那,”黄珍不知怎么说了;只能这样答道:“那也随你。”

  钱万选反倒于心不忍,姑且骗一骗她说:“好,好!我听你的话,反正我假装用功,我爹也看不出来。”

  黄珍点点头;还有句话,她实在不想说,但母亲叮咛,不忍不说。

  “这二十天,你不要想我。”

  钱万选诧异地问:“为甚么?”

  “因为,因为你想我就会睡不着。”

  “原来是这么一个道理。”钱万选笑道,“我自然有排遣的法子。”

  “甚么法子?”

  “做诗。”钱万选说,“感情有了寄托,得以发泄,自然心就静得下来了。”

  “那也随你。”

  * * *

  从钱万选一走,刘三秀就关照张妈,将黄珍移到她后面的那间房来睡;为的是便于照料。

  有一天黄珍在裹脚,忽然发现窗外有一双眼睛在偷窥,不由得一惊;定睛细看,才知道是阿七。

  阿七这时已弄得很不象样子了,破靴破帽破长衫,于思满面,形容猥琐,经常到黄家来告帮;刘三秀把他恨极了,但总是赶不走,只好关照下人,每次弄二、三十个铜钱把他打发走,绝不准他进中门。这一天不知怎么,居然让他溜了进来。

  “老妈!”黄珍喊的是张妈;却甚么回音都没有。

  黄珍无奈,只好将脸板了起来不理他。阿七却以偷看了她一双雪白的脚,色心大起;发觉这座院子里别无他人,是个机会,便大着胆子说些风话,作为挑逗。

  “阿珍,”他在窗外说,“以前我问你几时招女婿?你总骂我‘嚼舌头’;现在我倒要问你,前几天的那个白面书生是甚么人?”

  黄珍是早受了母亲叮嘱的,“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”,所以越发绷紧了脸,只当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。

  “阿珍,妹夫回家去了;你晚上一个人睡,倒睡得着?”

  黄珍仍旧不理他;但心里不免有些怕,不知道他还会说甚么?想了一下,站起身来,从后院一道小门走了出去;一直走到仓房——这几天黄家收租米,全家上下都在那里照料。黄珍只要见到母亲,心就安了;自觉为阿七偷窥她裹脚这件事很窝囊,所以不曾提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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