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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五


  “小张怎么行?当初祸从那里起,李小毛还不明白?他恐怕恨死小张了。”

  “这个有点伤脑筋了。门槛里的,只怕没有人肯跟李小毛打交道,门槛外头的,我就想不起该托谁?如果真的找不到人,只有我自己出面。不管怎么样,这总是笔生意。”

  “小叔叔自己出面不大好,以你的身份,碰个钉子,面子上下不来。”朱姑奶奶想了一下说,“我看不如请老张去谈。”

  老张是指张胖子。由朱姑奶奶这个建议,朱大器触机而省悟,决定了下手的办法,托张胖子是对的,不过先要打听一下,大丰跟那个钱庄有往来?用“同行”的交情,转托情商;方有成功之望。

  ***

  “大丰往来的钱庄,一共三家;来往得最久的是聚源。”张胖子向朱大器报告奔走的结果,“聚源的档手朱德贵,我很熟的;已经跟他谈过,他说他可以去谈,恐怕没有啥希望。”

  “他怎么知道?”朱大器说,“是不是要啥好处?他如果谈得成功,生意算是他介绍的,我提一个九七回扣给他。”

  “这笔生意不小,总要六万银子;三厘回扣也有一千八百两,数目不算少了。既然如此,何必白挑朱德贵?倒不如直接跟李小毛下手。”

  “说得有道理!”朱大器看出张胖子的心思,很漂亮地说:“老张,桥归桥,路归路,你替我去谈这桩生意,与钱庄无关;我另外有好处到你身上,这样,谈好了,我另外多付五厘;赚多赚少,看你自己的本事。”

  “这不好意思吧?”张胖子笑嘻嘻地说。

  “交情归交情,生意归生意,没有啥不好意思。事情要快,你赶紧吧!”

  张胖子自然很起劲,当时就去托朱德贵。托他介绍李小毛相识。朱德贵亦是极精明的人,一听口风已变,原来托自己去谈这笔交易,如果成功,买卖双方均有佣金可拿;现在变成以朋友的情分介绍李小毛,让双方直接相谈,就什么好处都没有了。

  因此,他表面上满口应承;其实并未进行。等老张来探问消息时,推说李小毛太忙,不容易找到。这样三天过去,朱大器心知其中必有蹊跷,张胖子怕是心余力绌;还是自己另想办法为妙。

  这一次是找刘不才想办法;恰好小张也到了上海,两个人聚拢来一谈,小张的见解很高明,“李小毛是个色鬼,现在手头松了,决不肯安分。”他说,“不过他也不敢公然吃花酒;怕大丰的老板娘吃醋。照我看,外面一定有户头;最好先能打听明白。”

  “打听到了,如有其事,就捏住了李小毛的把柄,不怕不乖乖听话?”

  刘不才说完,与小张相视而笑,莫逆于心。当时便相偕到盆汤弄的畅园去“孵混堂”,找到松江老大手下,姓包,外号“包打听”的一个“小脚色”;刘不才请他敲背、扦脚、“全套花样”完了,邀到鸿运楼,吃得酒醉饭饱,方始开口,托他去打听,李小毛有没有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情事。

  “用不着打听,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;李小毛搭上个女说书的朱素兰,难解难分,快要‘借小房子’了。”

  “这倒巧了!”小张笑道,“一问就问着。”

  “不然怎么叫‘包打听’?”刘不才问道:“朱素兰住在那里?要托人问一问。”

  “何必托人?”小张到上海虽来得不多几次,寻花问柳的门径已经很精通了,“我请你们吃花酒;叫朱素兰的条子;当面问她的娘姨就是了。”

  “言之有理。”刘不才很高兴地站起身来:“小包,走!”

  于是小张在西画锦里桐月楼飞笺召客,又约了三个朋友来,摆了一台酒;当然也都叫了条子,刘不才叫的就是朱素兰。

  约莫一点钟的功夫,门帘掀处,一个大脚娘姨抱着一把三弦进门;这是朱素兰已到的先声。刘不才和小张不约而同地注视,只见跟在娘姨身后的朱素兰,长身玉面,薄施脂粉,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,倒不像风尘中人。

  “那位刘老爷?”娘姨问道。

  “喏!”小张手一指。

  “刘老爷!”

  朱素兰淡淡地招呼了一声,退后两步;桐月楼的“相帮”便端一张椅子她坐——这是女说书应召的规矩,不陪席、不敬烟、更不侑酒,号称“卖嘴不卖身”;一切应酬,都是娘姨代劳。

  那娘姨虽是大脚,倒生得楚楚有致,颇有风韵。她将三弦交了给朱素兰,腾出手来探怀取出一扣“书折”,递到席上,含笑说道:“请各位老爷点吧!”

  “素兰的拿手是‘三笑’,来一段‘追舟’吧!”有个客人说。

  朱素兰不作声,调一调弦子,自弹自唱。她学的是“俞调”,柔婉静细,唱得很不坏。但脸上过分矜持庄重,情韵不能相生;更不能刻画出秋香的活色生香、娇憨可喜,听来就觉得乏味了。

  唱完这一段,娘姨又请点曲,却没有人再开口;刘不才觉得应该捧场,便又点了一支开篇。朱素兰唱完,将三弦递了给娘姨,随即站起身来,说一声:“献丑!”然后转过脸去,拿手绢捂着嘴咳嗽了两声。

  “你们‘先生’住在那里?”刘不才问——“先生”是女说书的专称。

  “住在南市毛家弄,坐北朝南第五家。”

  “明天想在你们那里请一桌客。行不行?”

  “怎么说行不行?请都请不到。”那娘姨问道,“一共几位客人?”

  “喏,都在这里。”刘不才指着席面说了这一句,又问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“我叫顺姐。”

  “顺姐,你们那里的厨子,手艺好不好?”

  “有一家熟的馆子,客人吃过的都说菜蛮精致的。”

  “精致就好。来,来,顺姐,我们商量开菜单。”刘不才告个罪,离开席面,拿小张的相好桐月老四的妆台,权当书桌。不过捏笔在手,另有用处;他已经盘算好了趁这个机会要打李小毛的主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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