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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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柴进抢着说道:“你休管我,实在叫人咽不下这口气。照他的样子,世间哪还有义气二字,要朋友何用?” “大官人,你是在气头上,不曾细细思量。”老庄客来解劝,“照大官人这等做法,便是送了林教头的忤逆,有死不活。” “你个老悖悔!”柴进瞪眼骂道,“你又不曾吃酒,说的什么醉话?” 那老庄客笑道:“大官人怕是醉了。我只请问大官人一句话:管营故意把林教头调到草料场,好等陆谦放火来烧,这条计大官人如何得知?” 一句话点醒了柴进。是啊,他在想,牢城管营问到这话,何以作答?不用说,即此便是窝藏林冲的证据。翻脸要人,那时不是害了林冲,倒是害了自己。 “看来真的是我醉了。”柴进讪讪地笑着,忽又愤然作色:“林兄,你只在我这里住。且安闲几时,看哪个敢到我这里来啰唆。” “大官人!” 老庄客刚喊得一句,柴进便即大声喝住:“休得胡说,我自有道理,你只叮嘱众人口紧些就是了。” 说完便来劝林冲的酒,正眼都不看他一下。老庄客料难进言,悄悄退了下去。 这些光景,林冲看在眼里,自然心生警惕,想了想说道:“大官人,多蒙厚待,感何可言!只是人当自知,我有句话说出来,大官人必得依我。” 柴进笑一笑说:“能依得的自然依你,且说了看。” “我想此刻就告别了。以前蒙大官人赠的银子也还有些,尽够盘缠。等事情平定了,我必来看你。” 柴进把个头摇得拨浪鼓似的:“别的话都依得你,就这一句,说了如同白说。” 一个唯恐累人,苦苦求去;一个急人之难,坚决挽留。原是一件极讲义气的事,却争得面红耳赤,仿佛冤家相遇似的,到头来还是林冲留了下来,心里却有打算,要觑便一溜了之。 吃了半天酒,林冲精神支持不住,就在柴进卧室里睡下。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,噩梦连连,不时惊醒。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蒙眬中听得有人说了“林教头”三个字,顿时心里一栗,醒过来侧耳听,外屋是有人跟柴进在说话。 那是小四打听了回来,报告消息:“如今都知道了,是林教头杀的人,知州已经去相验过了,到草料场去踏勘了一遍,翻来覆去地找,找不出东西。” “要找什么?”是柴进诧异相询。 “要找烧枯了的骨头,找不出来,便越发可知林教头不曾烧死在那里!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 “大官人,林教头这场祸闯得不小。”小四放低了声音,关切地说,“千万休教林教头露面。” “何以呢?” “我听知州衙门熟人说,只在几个时辰里,教要派兵把守要道,四处搜拿。” “我知道了。”柴进是很沉着的声音,“你只悄悄告诉大家,千万不准声张。事平以后,我另有赏。倘或有人泄露了出去,惹出祸来,我必以家法重重处置!” 听到这里,林冲睡意全消,躺在帐子里,只顾盘算,如何才能免得自己的一场灾难,却又能不叫柴进受累。 “林兄,林兄!”突然间,柴进在他床前喊。 林冲应了一声,披起衣服,掀开帐子,走下地来。 “你这一觉睡得好沉!”柴进神色坦然地笑道,“雪晴了,好一片粉妆玉琢的世界,休辜负了雪景。” 这等好整以暇,倒教林冲奇怪了,只好敷衍着说:“好一场瑞雪!” “且漱洗了!”柴进又说,“我后园有座阁子,地势极好,最宜赏雪,你我到那里去盘桓半日。” “好,好!”林冲连连答应。 这时已有小厮进来伺候。林冲因为柴进是那等从容,便也慢条斯理地漱口洗脸,装出极沉稳的样子,但心里却是七上八下,总不得安逸。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:“外面可有消息?” “有。”柴进安闲随便地答了一个字,同时抛过来一个眼色。 这就很明白了,他的意思是到后园阁子里去细谈。林冲不再多说,只跟着他走,走到后园,假山上一座玲珑小阁,窗开四面,果然是个登临眺望的好去处。 阁子里已生了火,铺地锦茵,上安矮几,设着一桌酒果。等两人席地坐定了,柴进吩咐两个小厮,自去阁子外玩,不听到呼唤休得进来。然后,自己动手在火上温酒,意态闲豫,但似乎有些神思不定,显然心中有难题待决。 见此光景,林冲便不愿等他开口,先自说道:“大官人,刚才那小兄弟打听回来,所说的话我已听见。” 这使得柴进略有诧异之色,但随即恢复平静,微笑答道:“那倒省了我的事,不须再说一遍了。” “如今我要请问大官人一句话,大官人看我可还像个人物?” “那何消说得?”柴进笑道,“说句狂话,若非看得林兄是个英雄,我柴进何必这般的尊敬?” “这既如此,大官人应知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。” “原是这话。”柴进又笑了,“不曾说你没担当!” 见他的神态有些惫懒,林冲倒不知说什么好了,转念一想,原也不须说什么。既有他这话,便不辞而别,也不算对不起朋友。 这样一想,反觉坦然,把个空杯伸了过去,等柴进斟满,笑一笑说:“大官人,我借花献佛。” “言重,言重!”柴进按着他的杯子说,“我说一句话,你依得我,我便陪你满饮一杯。 林冲想一想答道:“这就是大官人的那句话了,若依得时自然依你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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