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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


  “只要征得公使的同意,司令官那面我来想办法。”

  基本是赞助与鼓励的。徐树铮便去见小幡,一改对建川有所保留的态度,首先提到康有为在复辟时,由美国公使伴同,由北京抵天津,转乘外国轮船,抵达上海。他要求小幡亦能特别予以这样的援助。

  “如果可行,我乐于相助。只是在我们答复贵国外交部的照会中已声明两点:第一、你们不得干预一切政治;第二、断绝外面交通。如果我公然陪你到天津,是很明显地违反了自己的诺言。贵国外交部提出交涉,我们很难解释。”

  “这样说,我是决不能离开贵使馆的了。”

  “如果你自己有办法脱离,我们可以装作不知道。”

  这是暗示,只要不动用日本官方的力量,日本公使馆不会加以干涉。徐树铮心想,日本官方的路子走不通,不妨找日本的居留民。

  于是想到一个朋友,此人叫加藤定吉,是日本宪政会的代议士,但在中国经商,在东交民巷开了一家专营杂货的加藤洋行。当即向建川要求,希望能跟加藤作一次会晤。

  就在这一次会晤中,商定了办法。当然,建川的同意是必要的。

  “要瞒过城门密探的耳目是决不可能的,这个办法虽笨,倒值得一试。”建川在听取了徐树铮的计划以后说,“不过,必须先请示司令官。”

  建川要求北京守备队长鎌田中佐,亲自到天津向南次郎报告。南次郎表示,如果出事,司令部决不承认事先知道计划,一切责任要鎌田担负。因为他是“北京守备队”,有不使日本在北京的机关及侨民发生任何意外的全责。

  正当鎌田踌躇不定之际,驻屯军司令官的会计部门主管,名叫小野寺的“主计正”,悄然来访。他说他是奉了南次郎的密命,特来相助。但有个条件,如果行藏败露,需要鎌田出面,一肩担承,与司令部毫不相干。

  这就很明白了,如果这件事做成功,南次郎会记他一功。这个险是值得冒的,鎌田一口答应,又问小野寺如何相助?

  “这要看你。”小野寺答说,“要人给人,要钱给钱。”

  “要人。”鎌田用征询的语气说,“能不能请你带一件行李?”

  “是怎么样的行李?”

  “一只柳条筐。”

  小野寺想了一下,毅然同意:“可以。”

  于是鎌田关照加藤定吉备一只特大号的柳条筐。这是日本特有的行李箱,可分可合,分开来是两个长方形的框框。一个尺寸稍大,但框边稍低,合在另一个框上,用带子捆紧,即成了一具箱子——这是精于昆腔的徐树铮,从《打棍出箱》这出戏上得来的灵感。藏身其中,由两名日本兵挑着,跟着挂了指挥刀的小野寺,由东交民巷出前门。

  前门由段鸿寿派了密探,分班守候稽查。不管车辆行李,觉得可疑,即须打开来看。对于日本军人的行李,虽不敢强制检查,却不妨问一问。

  “请问,”有个会说日本话的密探,问小野寺,“这里面是什么?”

  小野寺答话之前,先取一张名片递了过去,上面印着三行字:第一行是:“大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部”,第二行是:“主计正”,第三行是:“陆军中佐小野寺一男”。

  “啊,啊!中佐。”密探问道,“是回天津?”

  “是的。”小野寺指着柳条筐说,“我到正金银行来领一笔现金。”

  “是‘老头票’?”

  “不光是钞票,还有金条。”小野寺说,“你问得很详细,是不是还要看一看?”

  这名密探不敢做主,“‘巧到麦斗’!”说了这句请等一等的日本话,用中国话跟他的首脑商议。

  “既然他愿意让咱们检查,不查白不查。查!”

  那密探便转脸说道:“如果中佐不介意,想请你打开来看一看。”

  “好!”小野寺转身望着天安门的方向,“风很大。卫兵所在哪里?”

  “喏!”密探指着城门洞说,“那儿就是。”

  “我们到那里去开箱子,免得西北风把钞票吹跑了,发生责任问题。”

  密探觉得他这话似乎有弦外之音,当即译述给他的首脑听,并且加上自己的意见:“倘或他说检查以后,少了多少钱,要咱们赔,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。”

  “对!‘矮子肚里疙瘩多’,这小子,‘黄鼠狼给鸡拜年,没安着好心。’咱们不上他的当,叫他走吧!别查了。”

  “不查了。”密探手向城外一伸,“请吧!”

  于是小野寺大模大样地出了前门,直奔车站。时间是扣准了的,将柳条筐抬上火车,旋即开行,直抵天津,由老龙头车站转往大沽口,上了日本轮船“花咲丸”,在船长室将柳条筐打开,徐树铮面无人色,双腿由于长时间蜷缩的缘故,已僵硬得无法动弹,按摩了好一阵,方能起立。

  第二天“花咲丸”提前出港,南次郎方始打了个电报给鎌田:“行李己安抵天津。小幡公使前保守秘密。”

  鎌田不理南次郎的叮嘱,谒见小幡,率直陈明经过。事已如此,小幡只好急电东京,请求指示处置方针,覆电是应该照会中国政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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