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阁网 > 高阳 > 金色昙花 | 上页 下页
二五


  “张五爷要什么?”何掌拒是问他要什么酒菜。大酒缸所备的只是盐水豆荚之类简陋的下酒物,但门口熟食摊子极多,各种小吃,一应俱全,随叫随有。

  “我要个爆肚,再要个苏造肉,回头来三十个羊肉西葫芦的饺子就行了。”

  对于张五的坦率不讲客套,何掌柜的印象颇为深刻,喝着酒便问冯大洲:“张五爷的书念得不少吧?”

  “书念得多少,我倒不大清楚。不过,张五爷的一笔字,可真出色!”

  听这一说,何掌柜立即动了个念头,杠房里少不得要请个会写字的,才能应付得了丧事的繁文缛节。他正缺少这么一个人,请张五承乏,岂非人地相宜。

  “你别听老冯的话。”张五却不肯承认,“我哪里会写字?要会写字,早到老冯那里当录事去了。”

  “你肯委屈当录事,我明天就跟司长去说,马上替你补名字。”冯大洲似乎很认真地,“你倒说一句。”

  “我能说什么!补名字关饷,我何乐不为。要我磨桌子可不行,我不会写小楷。”

  “是不是?”冯大洲向何掌柜说,“露马脚了吧,不会写小楷,会写大字。”

  “写大字,再好没有,眼前就有借重的地方。”何掌柜说,“请愿要旗子,越多越好。”

  “对了!”冯大洲问张五,“有个临时的短工,你干不干?”

  “是写请愿的旗子?”

  “对了。”

  “请什么愿?”

  要跟国会捣乱,是件极秘密的事。风声一泄,议员先发制人,提出质问,便是自找极大的麻烦。所以冯大洲不肯透露,只说:“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这趟要用的旗子不少,辛苦个三两天,我包你一个月之中,天天坐大酒缸。”

  “那敢情好。”张五陶然引杯,口中轻轻哼着,何掌柜听不懂,冯大洲却知道他是在哼昆腔,不过听不出是什么戏。

  “冯爷,”何掌柜问,“他到底要多少人?”

  冯大洲想了一下说:“两千吧。”

  “是要什么样儿的人?”

  “总得斯文一点儿的,像个念过书的样子,不然,看起来就不像。”

  “斯文一点儿,就得穿大褂,那是三吊一个。”

  三吊就是京钱三千,折合银圆,约为两元四角。两千人充其量不过五千元,“吃空缺”,报虚帐,怎么样也花不掉预算中的四万元。冯大洲便改主意了,“四千人吧,”他说,“两千大褂儿,一千短打,另外一千凑数就是。你看,这样子一共要花多少?”

  何掌柜想了一下说:“一共给七千三百元吧!”

  “七千就是七千,要嘛七千五,怎么来个单摆浮搁的三百?”

  “三百是我替张五爷留的。”

  一直在管自己喝酒度曲的张五,转脸问道:“什么东西替我留的?”

  “钱啊!”冯大洲说,“你这回运气不坏,何掌柜替你留三百,我凑两百,来个半千之数,够你一夏天的浇裹了。”

  “什么?半千之数?”张五不信似地问。

  “是啊!五百元。”

  “五百元!”张五沉吟了一会,仿佛下定了决心,“这一次一定得回南了。”

  何掌柜不免失悔,心想早知如此,倒不如不为他打算还好些。冯大洲却跟他相反,赞成张五南归。“好几次了!”他说,“有回南的机会,都让你自己耽误了。这一回可真的别错过了。你要有决心,我还可以替你想法子多弄几文。”

  “慢点!”张五突然问道,“你们倒是在搞什么?这么阔气!”

  “这会儿还不能告诉你。”冯大洲笑道,“反正有热闹让你瞧就是。”

  张五无奈,只得喝酒。不一会,要的饺子来了,吃得一个不剩,摸摸肚子说道:“这一顿吃得很舒服。你们商议的事,大概也不愿意我与闻,别做讨厌人了。我走人吧!”

  说着,起身往外走去。冯大洲装作送客,跟了出来,抢前两步,将一张交通银行的五元新钞票,悄悄塞到了他手里。

  “这是怎么说?”张五问道,“给的定钱?”

  “随便你怎么算都可以。咱们弟兄,还论这个吗?”

  张五点点头,口不言谢,扬长而去。冯大洲回到原处,与何掌柜重谈正题。

  等商量妥当,冯大洲回去向张世钧复命。张世钧又向靳云鹏复命,同时要求先发一万元备用。

  “慢一点。”靳云鹏说,“事情怕有变化。”

  张世钧一愣,想了一下说:“那么请示,该怎么办?万把人不是一两天找得齐的,如今已经在进行了,一散再找,怕不容易。”

  “等一两天也不要紧。你听我的信,我这会就上院去。”

  “院”是国务院,要见的人也不是国务总理,而是陆军部次长傅良佐。因为“督军团”由他负责联系,到底是不是要采取包围国会的行动,最主要的是,要看督军团的支持程度而定。而事情之可能发生变化,正就是督军团中有了主张态度应该缓和的意见。

  原来对于参战问题,府院的争执,不免流于意气。而黎元洪左右的人,亦有不同的意见。张国淦虽为黎派,却赞成段祺瑞的政策。他以国务院秘书长的地位,一方面可以将各方情报作一次过滤,凡是不利于德国的报告,尽量公开;另一方面研究对德问题而组织的“国际政治讨论会”,由他主持,会中对宣战的益处,往往成为讨论的重点,以致另外许多原来反对宣战的黎派人士,亦都动摇了。

  无奈黎元洪将段祺瑞恨到极处,存着一个偏偏与你背道而驰的念头。这样意气用事,偶一为之,还可容忍,久而久之,不免有人规劝,黎元洪不免受到影响,语气中不无可以商量的余地。


虚阁网(Xuges.com)
上一页 回目录 回首页 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