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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五


  嬴政没有说话,却如枭鸟般砾砾大笑,笑停了才说:“我早就把他看透了,想做个硬骨头的人,却是硬不起来。”

  这是何等的轻蔑侮辱?荆轲这才明白太子丹如此切齿痛恨于嬴政,实在也不算过分。莫狂妄!他在心里冷笑:回头让你知道,太子丹不是硬不起来的人!

  “荆轲!”嬴政又说:“秦国的叛贼樊於期,可真的伏诛了?”

  “燕国岂敢欺骗大王!”说着,荆轲把木盒打开,须眉虬张的一颗樊於期的首级,呈现在秦国君臣面前,“大王请看,此是樊某正身!”

  嬴政不置可否,翻着一双白多黑少、凸出眼眶外面的暴眼,看着两旁,然后喊道:“廷尉!”

  九卿班中,应声闪出来一个人,端笏答道:“臣李斯在!”

  “你看看,可是那个老匹夫的脑袋?”

  “容臣仔细验明了回奏。”

  李斯捧着木盒,走向殿前亮处,左看右看,看完了把木盒放回原处,尘扬舞蹈地拜了下去:“敬贺大王,巨奸伏诛,国家之福!”

  他话刚完,只见一阵小小的骚动,左右大小群臣,都在原地跪了下来,响亮地高呼:“万岁!”

  “看来燕国未曾欺我!”嬴政问道:“燕国何所求?”

  “燕别无所求,唯愿托庇于大王德威之下,安居乐业。特献督亢膏腴之地,敬备上国屯兵之用。”

  “嗯!”嬴政满意地哼了一声,“把地图呈上来!”

  “遵召!”

  捧起地图匣,荆轲茫然无计,心乱如麻。秦舞阳差一点败露行藏的危机,算是已经过去;可是没有秦舞阳作助手,一切的计划都推翻了。这该怎么办呢?

  于是,他只好以从容作为拖延的手段,好在殿大,循规蹈矩地一步一步走到秦王面前,很有一段时间可以考虑。

  但是,越走越近,秦王嬴政所予他的压力也越大,因而脚步从容,内心焦急;特别是看到嬴政的丑陋的形相:一双几乎尽是眼白的暴眼和那尖端钩曲的鹰爪鼻,入眼以后,很难从心头抹掉这个印象,使得他的思维更加不能集中了。

  终于走到了嬴政面前,相隔在五步以内,他再度行礼——放下匣子,双膝屈下,以头着地,静止不动;这称为“稽首”,是最尊敬的朝见天子的礼节。

  当额头与冰凉的地面相触时,眼前是一片漆黑;这使得荆轲有剎那的清醒,他明白了自己的处境,应该接替秦舞阳的位置,因为徐夫人匕首藏在图的末端。

  稽首还是默祷,以头着地,不能伏得太久,一个念头转完,也就该起身了。脸往上一抬,恰好看到蒙嘉站在嬴政右面,这下,他找到了临时的助手。

  打开匣盖上的封泥,取出精裱细绘的督亢的地图,他抬眼看了看蒙嘉,往东面一站,偏着身子,西向躬腰敛手,轻声说道:“拜烦右庶子相助一臂。”说着图轴往前拉开了些。

  “是!”

  蒙嘉轻声应诺着,随即走了出来,先向秦王行了礼,然后转面向东;荆轲审度着地位,看看还是太远,却不便再向前靠,只好与蒙嘉面对面跪了下来,相互一拜,把地图拉了开来,将前端交与蒙嘉。

  “过来!”嬴政命令,“这样子我看不清楚。”

  这真是天从人愿了,荆轲与蒙嘉膝行两步,到了离嬴政伸手可及的位置才停了下来。蒙嘉把住地图前端,稍稍用了些力,荆轲猝不及防,一拉便拉开了小半幅,而蒙嘉的身子已经往后仰了。

  “此图甚长。尊使须得后退,才有展布的余地。”

  一上来便与荆轲的意图格格不入。如果秦舞阳在,而他是蒙嘉的位置,便会将图的前端,徐徐卷起,不叫秦舞阳移动位置,以便于下手。此刻无奈,只好后退两步,与嬴政的距离,可又远了。

  “督亢乃燕国的命脉,燕国以督亢奉献大王,正所以示其臣服于秦,历万世而不变的至诚。”

  “嗯、嗯!”嬴政是十分嘉许的表示;看着荆轲的那双暴睛,格外显得凸出!

  啊呀!坏了,荆轲在心里喊。照原来的计划,他在西面讲解,把嬴政的视线吸引住了,秦舞阳才好出其不意一击而中,这时候嬴政眼睁睁地看着,如何动手!

  这把荆轲急坏了!此时他才真正痛恨秦舞阳太不济事,痛恨太子丹识人不明,更痛恨自己当初不能择善固执。气血浮动,方寸大乱;剩下的一点清明理智,还要放在对秦王的进讲上面,以至于根本无法考虑图穷以后的事了。

  蒙嘉算是弄对了方法,不能再叫荆轲后退;再往后退,指点讲解,诸多不便;他一寸一寸地把图卷了起来。

  而荆轲的心,像是一刀一刀在切割一样;自觉头上嗡嗡作响,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。

  就在这焦灼、昏瞀、心中无主宰的时候,荆轲突然发现,手中的图快穷了,口中的词也快穷了;但是照那粗壮的卷轴看来,彷佛地图还很长,如果再延伸开去,露出衬裱的空白,那么,这卷轴何以如此粗壮,立刻便成了很大的一个疑问!

  这样想着,他觉得时机已到了异常紧迫的关头,没有什么再可以考虑的了!成败在此一举——先发制人,还有侥幸的可能;后发制于人,必败无疑,而且是彻底的失败,与出乎失败的失败,大不相同!

  风驰电掣般的意念,在他心头一闪而过;生命的潜力,发生作用,陡觉精神一振。他遥指着地图的前端说:“大王请再看此处!”

  等嬴政把头转向蒙嘉那面,荆轲一松卷轴,用右手把嵌藏在轴中的匕首取了出来;身子往上一起一扑,用左手去抓嬴政的衣袖。思量着制住了他的左臂,手中的匕首才可以当胸刺他的要害。

  这一抓倒是把他抓住了,但抓得不是地方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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