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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六


  荆轲知道她所说的“小心”是何所指?赶紧安慰她说:“决不会有那种情况。我看准了他,就像我看准了盖聂一样。决无差错!”

  “本来我倒可以放心,听你说这种满话,反倒叫我在心里嘀咕!”

  “这就难了!”荆轲笑道:“我说了有把握的话,你怕我粗心大意:如说没有把握,你又怎么办呢?我再告诉你一句话:利器在手,有恃无恐。这下,你总该明白了吧?”

  夷姞想一想不错,终于放心了!

  “那么,我走了!明天我在东宫等消息。一切谨慎!”

  “嗯。”荆轲答道:“东宫那面,都交给你了。大概明天正午,就有消息过去。”

  一夜过去,夷姞早早到了东宫,荆轲也早早离了家,不带从人,单骑到了樊馆。

  荆轲未曾来过樊馆,只按照平日遥望所识得的方位,一路寻了来。不久到了一处山口,四周土色,其红如血,山脚下向南避风之处,有一座构筑犹新的精舍,想来那就是樊馆了。荆轲腿上稍稍加了些劲,那匹骑熟了的白马,立刻四蹄翻滚,沿着坡道又稔又快地跑了上去。

  到了樊馆门前,才看清双扉紧闭,荆轲下了马,举起马鞭在大门上击了两下,好久,才有个上了年纪,步履迟钝的司阍,把门拉开一条缝,探出头来张望。

  “樊将军在家吗?”

  那司阍且不答话,先拿荆轲从上到下,细细打量了一遍,才问:“尊姓?”

  “我姓荆。”

  “有何贵干?”

  “来拜访樊将军。”

  “可有东宫的凭证?”

  荆轲一楞,随口问道,“什么凭证?”

  他的话刚完,司阍“砰”的一声,把门关上,随即又有下闩的声音。

  怎的如此无礼!荆轲心里有些生气。但念头一转,随即明白,秦国既悬重赏购樊於期的首级,自然也可能遣人行刺,或者有人见财起意,加以谋害,所以要有东宫的凭证才能出入,这完全是太子丹保护他的措施,那司阍一听没有凭证,赶紧拒而不纳,倒是个忠于职守的人,不可错怪了他。

  这一来自己倒嫌鲁莽了。不过已经到了此地,不得其门而入,似乎于心不甘,正在踌躇,忽又听得拔闩的声音,接着,大门重启,出来一名壮汉,一见荆轲,神色顿然不同,

  “原来是上卿!”说着把门开大了。

  这倒好,省了荆轲一番解释身分的口舌,只说:“特意来拜访樊将军。请通报!”

  那壮汉一面从荆轲手里接过马缰,一面谦恭地答道:“请,请!”

  于是荆轲随着他往里走去,顺便四处看看,樊馆的规模,虽不及荆馆,却也是屋宇壮丽,花木繁盛,一处避嚣养静的好所在。但奇怪的是,虽在绿荫深深的盛夏,别有一股萧瑟的秋气,中间那条正路,石缝中已长出了草,彷佛从未有人走过——这可以想象得到,主人谢绝交游,深居简出,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孤单寂寞的日子。

  唉!荆轲不由得在心里叹息,这样的日子,虽生犹死,真无味得很!

  正在这样为樊於期难过,樊於期出现了,苍老枯瘦,须眉如秋后败草,穿件褪了色的葛布衫,一副颓唐落拓的样子。

  但是,见了荆轲,他却面有喜色,“难得,难得!”他看着身上说:“荆卿,听说你来,急于相见,顾不得更衣,请恕我衣冠不整。”

  “要如此,才见得相待的诚意。”荆轲率直地提出要求:“将军,可有隐秘之处?以便有所奉陈!”

  “有,有!请随我来。”

  樊於期把荆轲引入密室,屏退从人,亲自关上了门,问道:“荆卿此来,必有见教?”

  “且先看了这东西再说。”

  荆轲把随身带来的木盒打开,里面是一张地图——督亢的地图。细绢精绘,再裱在竹篾编成的帘子上面。慢慢打开,图穷而匕首现,樊於期倏然动容,极快地伸出手来。

  “当心!”荆轲大声警告。

  刚刚把手摆在匕首上面的樊於期,立即停止了动作,不解地望着荆轲。

  “匕首上有剧毒,破皮见血,必死无疑,所以请将军当心。”

  “喔!”樊於期缩回了手,凝神看着地图和匕首,徐徐说道,“此两物作一处放置,殊为不称。”

  “是的。”荆轲微笑着,“天道无常,祸福一瞬,此两物便是一个例子。”

  虽是以话答话,针锋相对,而樊於期实在茫然不解,于是顿首相请:“樊某此身虽在,生趣索然,神昏思竭,与废物无异,足下英年俊才,必有以见教,请明示了吧!”

  “那就据实奉陈了。荆轲不才,奉太子之命,出使秦国,而中心万分惶惑,特来就教高明。”

  樊於期也极深沉,平静地问道:“此去使命如何?”

  “明为修好,其实另有图谋。”

  “乞道其详!”

  “如果将军是嬴政,此时已经毕命。嬴政久已垂涎督亢,这一区膏腴之地,披览全图,心无旁骛,万万不会想到,暗伏杀机,祸起顷刻,图尽而命亦尽!”说到这里,荆轲拿起匕首,伸两指轻轻拂拭,显得极其得意。

  樊於期却是惊喜激动得虬须微张,胸部起伏不已,他那双昏眊失神的眼,顿时奕奕生光,神采飞动,而终于在眼角中涌现了两滴泪珠,不知是感激涕零,还是由于喜出望外,或则两者兼而有之。

  “荆卿!”樊於期突然醒悟,该当致谢,整整衣襟,肃然下拜:“樊某得遇足下,实为上苍的眷顾。使樊某得以报弃国毁家的深仇,皆出足下之赐;使樊某得以报太子垂怜于末路的大恩,亦出足下之赐。所惭恨的是,衰年残躯,对足下的大德,却是无从言报了!”

  “言重,言重!”荆轲赶紧一把扶起了他,面对面说道:“我只有一层惶惑,须得将军指点。”

  “这才是言重了。请教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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