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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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荆轲没有能看得仔细,她脸上究竟是怎样的神情?但是,他自然也能想象得到,这是她感情上承受不住的表现。他非常想看一看她,向她说两句安慰的话,然而,那间屋子是她的真正的私室,除了季子以外,从没有人可以在她在里面时闯进去——为了尊敬她的身分,就是她不在荆馆时,他也没有进过那间屋子。 而夷姞此时的感觉,跟他是差不多的。进了那间屋子,再无人可以见到她流泪,这份个人的秘密,连季子都不会发觉,安全是安全了,但也有等量的空虚的感觉,她渴望着此时有荆轲在旁边,容她投向他的温暖有力的怀抱,用低得只有他们俩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,倾诉心事。 这个意念是如此地强烈,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抑制,于是她伸手弹了两下板壁,同时心跳得非常厉害。在外面的荆轲,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正当他茫然不知所措时,板壁又响了。 这下决没有听错。但是他不敢进去,只走到内室门口,隔着一重门户,用适度的声音:“是公主有话说?” 这叫夷姞很为难。她自然希望他进去,或者没有反应,也就算了,这样隔室相问,却是她所意料不到的,她没有勇气答一句:你进来!这样,便只好保持沉默了。 他在想:难道真是我又听错了,或者只是她无意中在板壁上弄出响声,并无意义?转念一想,果然如此,便当回答;就这默然不语,已可证明他问得没有错。结果,里面没有反应,外面却有了响声,听脚步是季子,而且他听得出来,季子是故意踩响了脚步,故意要惊动他们。因此,他很快地站了起来,心里有些着急——夷姞流泪是他已发现了的;这得想个办法来替她掩饰。 “公主,公主!”季子在喊,声音很轻。 他走了过去开了门,季子正伏在门外,她看见是他,先行了礼,然后抬头向里探望。 “公主在里面。”他说,“正在伤心。” “喔!”季子应了一声,随即浮现了惊讶的表情。 就这必需得要解释的一刻,他想到了一个理由,“你进去劝劝吧!”他说,然后回身向里走,同时略略提高了声音:“公主跟我谈起王后,谈着,谈着,忽然伤心了。” 夷姞在里面听得很清楚。她其实并不怕季子发现她哭,季子真的要追问原因,她也会告诉她的。不过,对于荆轲这样护卫她,她不能不感激,不能不佩服;佩服他的急智。一个念头刚转完,开门声响,是季子进来了。 她回身关好了门,走近背光坐着的夷姞,细细一看,大起惊疑;她绝少看见性格倔强的公主垂泪,更不用说双眼哭得如此红肿!因此,她对荆轲所说的,公主由于谈起王后而伤心的话,开始怀疑。公主孝母是她知道的;但是王后崩逝了有好几年了,纵然思念,决不能伤心得这个样子。那么,是什么道理呢?季子心里充满了疑云,却不敢问,只拿块干净手绢,替夷姞轻轻拭泪,同时低声警告着说:“不能再哭了!眼都肿了,叫人看见了不好看。” 这句话很有效,夷姞鼻子里息率、息率哼了几下,收住眼泪,回头向窗外看了看,暮色初起了。 “我去打盆热水,公主洗了脸,就回去吧,明天再来。”季子像哄孩子似地说。 夷姞没有作声。季子等了一会,出去叫人舀取热水,亲自接了进来,伺候夷姞整妆,先用烫手巾热敷消肿,再加上脂粉的掩饰,那双明亮的美目,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了。 “行了!”季子说,“我叫人去套车。” “不!”夷姞一把拉住了她,“再等一下。” 等也是白等,在这样的情况之下,就是再见了荆轲,也不能有什么话好说。这一点,夷姞自己也知道;但是,她总觉得只要身在荆馆,心里便踏实了!她怕回去,怕那高墙深院,锁住了寂寞凄清的长夜! “唉!”季子明白她的心意;不自觉地叹了口气。 你又感叹的什么?夷姞十分诧异,张大了眼看着她。就公主的身分来说,这样看着下人,便是催促解释的表示,季子一时激动,脱口说道:“王后在世就好了。” “我不懂你的话。”夷姞摇摇头,“说清楚些。” 季子膝行两步,紧紧挨在身旁;微微抬一抬身子,在她耳际轻轻地说:“王后在世,自然一切都可替公主作主。” 这句话叫夷姞吃惊,也叫她感激。吃惊的是说中了她的心事,感激的是只有季子才最了解她。岁月蹉跎,终身无托:在那黄昏的窗下,梦回的枕上,夷姞自然细细地思量过,千回百折想到头来,总觉得有许多话唯有在母亲面前可以说。长嫂虽如慈母,到底隔了一层,难于启齿,季子的话,实在说得透澈。 但是,她何以此刻说这句话呢?显然的,那是指的荆轲——不错啊!夷姞觉得心中的蔽境,突然被打开了,不过对于那呈现在她想象中的新境界,她还有一种因陌生而起的畏惧,一时还不敢贸然举步跨了出去。 “公主!”季子的声音又响起在她耳边:“如今,只好与太子夫人商议。” 与太子夫人商议没有用。太子夫人不见得会赞成,更谈不到为她作主。夷姞心里这样在想,一时却不便说给季子听,“回去吧!”她说,她要回去好好想一想。 于是季子收拾衣包,先出去叫人套车,接着,夷姞也出了她那间私室,看见荆轲还在那里等着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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