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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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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他那极有把握的语气,太子丹真的放心了;撇开樊于期,往下谈到嬴政接见荆轲以后的情形。 “还谈不到此。”荆轲提出警告,“此事非同小可,必得计出万全,准备得愈充分愈好。” “是的,是的。”太子丹急忙答道,“请吩咐,该如何准备,我好叫人去办。” “第一,我得有个副使,作为助手。此人须气壮力勇,深通剑术。看来不易物色。” “秦舞阳如何?”太子丹脱口相问。 荆轲一楞。他完全没有考虑过秦舞阳,此时细想一想,觉得太子丹的建议,似乎可用。但对秦舞阳究无深刻的了解,所以一时委决不下。 太子丹却自信举荐无误,看他迟疑不答,便又怂恿他说:“你何妨找秦舞阳来谈一谈?可用则用,不可用,我不勉强,完全听从你的决定。” 荆轲觉得这话也不错,点点头答道:“我心目中有个人,目前不在此地,如果秦舞阳可用,倒是省事多了。” “那么,我命人去找秦舞阳来。” “不必忙在一时。我另有办法。” “喔。”太子丹尊重他的意思,不再多说,只问:“第二呢?” “第二,我得有把好匕首。” “那好办。等徐夫人一到,不愁无好匕首。” “只怕徐夫人已封炉洗手,不肯重开冶炉。还得另有准备。” “请教!” “我的意思,请太子备一份重礼,把徐夫人的弟子孟苍也去请来。万一徐夫人不肯亲自出手,请她指点孟苍,铸成利器,这想来决不会推却的。” “是。”太子丹点头答道:“我即刻派人去办。请问,还有什么吩咐?” “还有嘛——”荆轲沉吟了。他把跟太子丹所谈的一切,重新回想了一遍。发觉事情并不简单,在他的构想中,入秦行刺,欲求成功,有三个必不可少的条件,第一个是樊于期的首级,没有它,嬴政决不能相信燕国有修好的诚意,因而也决不会延见燕国的使者。樊于期的首级是入咸阳宫的进身之阶,没有它,一切无从谈起,但是,如何才能割下樊于期的首级呢?实在是一大难题。 其次,他对自己的剑术没有把握,一刺不中,全功尽弃,个人的生死,固不足论,可虑的是必然引起嬴政的震怒,将以倾国之力,挞伐燕国,作为报复,变成自速其祸。所以,他必得有个在剑术上极靠得住的助手——这在他心目中已有人了:盖聂。 而盖聂在何处呢?身为游侠,行踪不定,况且又是机密大事,不便公然访求,只有等宋意来了以后,托他去秘密寻访。也许很顺利,一找便着,也许踏破铁鞋,终无觅处。如果真的找不到,看来只有用秦舞阳,然而秦舞阳似乎只具血气之勇,遇到大场面会不会怯场?却还待考验。 第三便是那把用来行刺的匕首,要极精巧,便于隐藏,又要极锋利,一刺便死。求精巧,求锋利都还容易,要精巧而又锋利,却须千淬百炼,不是短期间所能完工的。 总之,这三个条件,虽非可遇而不可求,却得好好摆功夫下去,强求不得。因此,他说,“太子,还有句话,我必得声明在先,自今而往,此身已非我有,随时可死。只是为了报答知遇,期于大事有济,并非存下必死之心,便可了事,事缓则圆,太子不可心急!” “是,是!”太子丹不暇细思,只惶恐地答道:“一切都凭荆卿作主。” 有了这句话,荆轲放心了,“当然,”他又向太子保证:“我知道掌握时机,总得在秦国军队大举进攻以前,办好这件大事。” 有了这句话,太子丹也放心了。所以这一席谈话的结果,彼此都算是相当满意的,于是话题转入轻松的一面,当谈到高渐离的筑时,太子丹彷佛突然想起了一件极有趣的事,微现诡秘的笑容,兴奋地向荆轲说:“我听说你极好音律,有个人希望你能赏识。” “那一位?” “是我父王宫中的一位女伶官。鼓得极好的琴,我曾跟她谈起你,她愿意为你献艺。” “献艺之说不敢当。极愿领教。”荆轲欣然答说。 “好的。我来安排日期,就在这两三天之内。不过,这女伶官生得极丑,脾气怪僻得很,不愿以真面目示人。这一层,得请你谅解。” “自然,自然。生得丑的女子,脾气怪僻的居多;不管她怎么样,我都尊重她的。” 一言未毕,东宫的从人来报,说樊于期到了。太子丹自然离席相迎,荆轲为了尊老敬贤,也跟在太子丹身后,一起出室迎接。 在精致的客室中,太子丹为双方通名引见,两人都恭恭敬敬地伏地行礼。 拜罢起身,相互寒暄。两人都想细看一看对方,因而都是一面说着些久已仰慕的客气话,一面却很不客气地平视着对方,从上到下,毫无顾忌地打量着。 在荆轲眼中,樊于期是可怜的——他予人的感觉,就像一头既老且病的白额虎一样,那高大的身躯,虬结的黄须和他的狮鼻海口,依稀还可以想见他当年叱咤风云的雄姿,但是,他的松弛的皮肤,迟钝的动作,特别是那一双忧郁而疲倦的眼睛,说明了他的英雄岁月,离他已经非常遥远了。 这样一位人物,什么是他的最好的归宿?荆轲不断地在想,却始终找不出一个自己可以认为满意的答复。 “请入席!”东宫舍人来禀报。 “请!”太子丹起身肃客,笑着问樊于期道:“犹有斗米之量否?” 这是赵国名将廉颇的典故。廉颇虽老,一顿饭还能尽米一斗,肉十斤,披甲上马,犹可驰驱,樊于期知道太子丹激励他的意思,但是他也像廉颇一样,一为楚将,无功足录,对于统驭他国的士卒,并无把握,所以始终不敢自己请命,为燕国领兵御敌——而徒受太子丹的供养,不能建寸功以报,这也正是他日夜耿耿于心的一件事,因此听得太子丹的话,虽知是无心的一句戏言,却仍是惭愧得抬不起头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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