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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九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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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怕啥?”朱家老婆说:“公益事情,本来要大家热心才办得好,何况你也是善后局的。” “言之有理。”朱宝如说:“明天家驹提起来,你就说还没有找到。” “我晓得,我会敷衍他的。” 朱家老婆真是个好角色,将朱家驹的饮食起居,照料得无微不至,因此,对于寻觅藏宝之地迟迟没有消息,朱家驹并不觉得焦急难耐。而事实上,朱宝如在这件事上,已颇有进展了。 朱宝如做事也很扎实,虽然他老婆的话不错,公益事情要大家热心,他尽不妨上门去接头,但总觉得有胡雪岩的一句话,更显得师出有名。 在胡雪岩,多办一家施粥厂,也很赞成,但提出一个相对条件,要朱宝如负责筹备,开办后,亦归朱宝如管理。这是个意外的机缘,即使掘宝不成,有这样一个粥厂在手里,亦是发小财的机会,所以欣然许诺。 于是兴冲冲地到严进士家去拜访,接待的是严家的一个老仆叫严升。等朱宝如道明来意,严升表示他家主人全家避难在上海,他无法作主,同时抄了他家主人在上海的地址给他,要他自己去接头。 “好的,”朱宝如问道:“不过,有许多情形,先要请你讲讲明白,如果你家主人答应了,这房子是租还是卖?” “我不晓得。”严升答说:“我想既然是做好事,我家老爷说不定一文不要,白白出借。” “不然。”朱宝如说:“一做了施粥厂,每天多少人进进出出,房子会糟塌得不成样子。所以我想跟你打听打听,你家主人的这所房子,有没有意思出让?如果有意,要多少银子才肯卖?” “这也要问我家老爷。”严升又说:“以前倒有人来问过,我家老爷只肯典,不肯卖。因为到底是老根基,典个几年,等时世平定了,重新翻造,仍旧好住。” 于是朱宝如要求看一看房子,严升很爽快地答应了。这一所坐东朝西的住宅,前后一共三进,外带一个院落,在二厅之南,院子里东西两面,各有三楹精舍,相连的两廊,中建一座平地升高、三丈见方的亭子。 院子正中,石砌一座花坛,高有五尺,“拦土”的青石,雕镂极精。据严升说,严家老太爷善种牡丹,魏紫姚黄,皆为名种,每年春天,牡丹盛放时,严老太爷都会在方亭中设宴,饮酒赏花,分韵赋诗,两廊墙壁上便嵌着好几块“诗碑”。当然,名种牡丹,早被摧残,如今的花坛上只长满了野草。 朱宝如一面看,一面盘算,严家老太爷既有此种花的癖好,这座花坛亦是专为种牡丹所设计,不但所费不赀,而且水土保持,亦有特别讲究,所以除非家道中替,决舍不得卖屋。出典则如年限不长,便可商量。逃难在上海的杭州士绅,几乎没有一个为胡雪岩所未曾见过,有交情的亦很不少,只要请胡雪岩出面写封信,应无不成之理。 哪知道话跟他老婆一说,立即被驳,“你不要去惊动胡大先生。”她说:“严进士同胡大先生一定有交情的,一封信去,说做好事,人人有份,房子定在那里,你尽管用。到那时候,轮不着你作主,就能作主,也不能关起大门来做我们自己的事!你倒想呢?” 朱宝如如梦方醒,“不错,不错!”他问:“那么,照你看,应该怎么样下手?” “这件事不要急!走一步,想三步,只要稳当踏实,金银珠宝埋在那里,飞不掉的——” 朱家老婆扳着手指,第一、第二地,讲得头头是道: 第一,胡雪岩那里要稳住,东城设粥厂的事,不能落到旁人手里。 第二,等王培利来了,看他手上有多少钱,是现银,还是金珠细软?如果是金珠细软,如何变卖?总要筹足了典屋的款子,才谈到第三步。 第三步便是由朱宝如亲自到上海去一趟,托人介绍严进士谈判典屋。至于如何说词,看情形而定。 “总而言之一句话,这件事要做得隐密。胡大先生这着棋,不要轻易动用,因为这着棋力量太大、能放不能收,事情就坏了。” 朱宝如诺诺连声。遇到胡雪岩问起粥厂的事,他总是以正在寻觅适当房屋作回。这件事本就是朱宝如的提议,他不甚起劲,胡雪岩也就不去催问了。 不多几天王培利有了回信,说明搭乘航船的日期。扣准日子,朱宝如带着义子去接到了,带回家中,朱家驹为他引见了义母。朱宝如夫妇便故意避开,好让他们密谈。 朱家驹细谈了结识朱宝如的经过,又盛赞义母如何体贴。王培利的眼光比朱家驹厉害,“你这位干爹,人倒不坏。”他说:“不过你这位义母我看是很厉害的角色。” “精明是精明的,你说厉害,我倒看不出来。” “逢人只说三分话,未可全抛一片心。”王培利问:“地方找到了没有?” “听我干爹说,有一处地方很像,正在打听,大概这几天会有结果。” “怎么是听说?莫非你自己没有去找过?” “我不便出面。”朱家驹问:“你带来多少款子?” “一万银子。” “在哪里?” “哪!”王培利拍拍腰包,“阜康钱庄的票子。” “图呢?” “当然也带了。”王培利说:“你先不要同你干爹、干妈说我把图带来了,等寻到地方再说。” “这——,”朱家驹一愣,“他们要问起来我怎么说法?” “说在上海没有带来。” “这不是不诚吗?”朱家驹说:“我们现在是靠人家,自己不诚,怎么能期望人家以诚待我?” 王培利想了一下说:“我有办法。” 是何办法呢?他一直不开口。朱家驹忍不住催问:“是什么办法,你倒说出来商量。” “防人之心不可无。我们人地生疏,他要欺侮我们很容易,所以一定要想个保护自己的办法。”王培利说:“我想住到客栈里去,比较好动手。” “动什么手?” “你不要管。你只要编造个什么理由,让我能住到客栈里就行了。” “这容易。” 朱家驹将他的义父母请了出来,说是王培利有两个朋友从上海来找他。在家不甚方便,想到客栈里去住几天,等会过朋友以后,再搬回来住。 朱宝如夫妇哪里会想到,刚到的生客,已对他们发生猜疑,所以一口答应,在东街上替王培利找了一家字号名为“茂兴”的小客栈,安顿好了,当夜在朱家吃接风酒,谈谈身世经历,不及其他。 到得二更天饭罢,朱家老婆拿出来一床半新半旧、洗得极干净的铺盖,“家驹,”她说:“客栈里的被褥不干净,你拿了这床铺盖,送你的朋友去。” “你看,”忠厚老实的朱家驹,脸上像飞了金似地对王培利说:“我干妈想得这样周到。” 其实,这句话恰好加重了王培利的戒心。到得茂兴客栈,他向朱家驹说:“你坐一坐,就回去吧。你干妈心计很深,不要让她疑心。” “不会的。”朱家驹说,“我干妈还要给我做媒,是她娘家的侄女儿。” 王培利淡淡一笑,“等发了财再说。”他还有句没有说出来的话:你不要中了美人计。 “现在谈谈正事。”朱家驹问:“你说的‘动手’是动什么?” 王培利沉吟了一会。他对朱家驹亦有些不大放心,所以要考虑自己的密计,是不是索性连他亦一并瞒过? “怎么样?”朱家驹催问着:“你怎么不开口?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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