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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五


  等将存折接到手,姓毛的说道:“你害我输了东道!”

  “输了东道?”宓本常问道:“毛先生你同哪位赌东道?赌点啥?”

  “自然是同张兆馥──”

  姓毛的说,这天上午他与张兆馥在城隍庙西园吃茶,听说阜康挤兑,张兆馥说情势可危,姓毛的认为阜康是金字招牌,可保无虞。张兆馥便说阜康在汇丰银行的存款,只怕不足十万,不信的话,可以去试一试,如果阜康能开出?丰银行十万两的支票,他在长三堂子输一桌花酒,否则便是姓毛的作东。

  糟糕到极点了!宓本常心想,晚上这一桌花酒吃下来,明天十里夷场上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传说:阜康在汇丰银行的存款,只得五万银子。

  果然出现这样的情况,后果不堪设想,非力挽狂澜不可。宓本常左思右想,反复盘算,终于想到了一条路子,将上海道衙门应缴的协饷先去提了来,存在汇丰,作为阜康的头寸,明天有人来兑现提存,一律开汇丰的支票。

  宓本常每回到上海道衙门去催款或打听消息,都找他的一个姓朱的同乡。这次一见面,姓朱的便问:“你怎么有工夫到这里来?”

  宓本常愕然:“为什么我没有工夫?”他反问一句。

  “听说阜康挤兑。”姓朱的说:“你不应该在店里照料吗?”

  宓本常一惊,挤兑的消息已传到上海道衙门,催款的话就难说,但他的机变很快,心想正好用这件事来作借口,“挤兑是说得过分了,不过提存的人比平常多,是真的,这都是十月二十一的一道上谕,沿江戒严,大家要逃难的缘故。阜康的头寸充足,尽管来提,不要紧。”他紧接着又说:“不过,胡大先生临走交代,要预备一笔款子,垫还洋款,如今这笔款子没有办法如数预备了,要请你老兄同邵大人说一说,收到多少先拨过来,看差多少,我好筹划。”

  “好!”姓朱的毫不迟疑地说:“你来得巧,我们东家刚到,我先替你去说。”

  宓本常满心欢喜,而且不免得意,自觉想出来的这一招很高明,哪知姓朱的很快地就回来了,脸上却有狐疑的神气。

  “你请放心回去好了,这笔洋款初十到期,由这里直接拨付,阜康一文钱都不必垫。”

  宓本常一听变色,虽只是一瞬间的事,姓朱的已看在眼里,越加重了他的疑心,“老宓,我倒问你句话,我们东家怪我,怎么不想一想,阜康现在挤兑,官款拨了过去,替你们填馅子,将来怎么交公帐。”他问,“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打算?”

  宓本常哪里肯承认!连连摇手:“没有这话,没有这话!”

  “真的?”

  “当然真的,我怎么会骗你。”

  “我想想你也不会骗我,不然,你等于叫我来‘掮木梢’,就不像朋友了。”

  这话在宓本常是刺心的,惟有赔着笑道谢,告辞出来,脚步都软了,彷佛阜康是油锅火山等着他去跳似的。

  回到阜康,他是从“灶披间”的后面进去的,大门外人声鼎沸,闻之心惊,进门未几,有个姓杜的伙计拦住他说:“宓先生,你不要到前面去!”

  “为啥?”

  “刚才来了两个大户,一个要提二十五万、一个要提十八万,我说上海的头寸,这年把没有松过,我们档手调头寸去了,他说明天再来,你一露面,我这话就不灵了。”

  山穷水尽的宓本常真有柳暗花明之乐,心想说老实话也是个搪塞法子,这姓杜的人很能干,站柜台的伙计,以他为首,千斤重担他挑得动,不如就让他来挑一挑。

  于是他想了一下说:“不错!你就用这话来应付,你说请他们放心,我们光是丝就值几百万银子,大家犯不着来挤兑。”

  “我懂。”杜伙计说:“不过今天过去了,明天要有交代。”

  “那两个大户明天再来,你说我亲自到宁波去提现款,要五天工夫。”宓本常又说:“我真的要到宁波去一趟,现在就动身。”

  “要吃中饭了,吃了饭再走。”

  “哪里还吃得下饭。”宓本常拍拍他的肩,“这里重重托你。等这个风潮过去了,我要在大先生面前好好保荐你。”

  哪知道午后上门的客户更多了,大户也不比上午的两个好说话,人潮汹涌,群情愤慨,眼看要出事故,巡捕房派来的那个“三道头”追问宓本常何在?姓杜的只好说实话:“到宁波去了。”

  “这里怎么办?”

  谁也不知道怎么办?只有阿章说了句:“只好上排门。”

  【第三册 第二章 变起不测】

  螺蛳太太已经上床了,丫头红儿来报,中门上传话进来,说阜康的档手谢云青求见。

  “这时候──?”螺蛳太大的心蓦地里往下一落,莫非胡雪岩得了急病?她不敢再想下去了。

  “太太!”红儿催问:“是不是叫他明天早上来?”

  “不,”螺蛳太太说:“问问他,有什么事?”

  “只说上海有电报来。”

  “到底什么事呢?去问他。”螺蛳太太转念,不是急事,不会此刻求见,既是急事,就不能耽误工夫,当即改口:“开中门,请谢先生进来。”她又加了一句:“不要惊动了老太太。”

  红儿一走,别的丫头服侍螺蛳太太起床,穿着整齐,由丫头簇拥着下了楼。

  她也学会了矫情镇物的功夫,心里着急,脚步却依旧稳重,走路时裙幅几乎不动──会看相的都说她的“走相”主贵,她本人亦颇矜持,所以怎么样也不肯乱了脚步。

  那谢云青礼数一向周到,望见螺蛳太太的影子,老远就垂手肃立,眼观鼻、鼻观心地等候着,直到一阵香风飘来,闻出是螺蛳太太所用的外国香水,方始抬头作揖,口中说道:“这样子夜深来打扰,实在过意不去。”

  “请坐。”螺蛳太太左右看了一下,向站在门口的丫头发话:“你们越来越没有规矩了,客人来了,也不倒茶。”

  “不必客气,不必客气。我接得一个消息,很有关系,不敢不来告诉四太太。”

  “喔,请坐了谈。”说着,她摆一摆手,自己先在上首坐了下来。

  “是这样的。”谢云青斜欠着身子落座,声音却有些发抖了,“刚刚接到电报,上海挤兑,下半天三点钟上排门了。”

  螺蛳太太心头一震,“没有弄错吧!”她问。

  “不会弄错的。”谢云青又说:“电报上又说:宓本常人面不见,据说是到宁波去了。”

  “那么,电报是哪个打来的呢?”

  “古先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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