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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八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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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亏你还算出家,连头陀都不懂。”古应春答说:“出家而没有剃发,带发修行的叫做头陀;岂不是跟你一样。” “喔,我懂了,就是满头乱七八糟的头发,弄个铜环,把它箍住,像武松的那种打扮?” “就是。” “那叫‘行者’!不叫头陀,我那里有本《释氏要贤》说得清清楚楚。” 原来她是懂的,有意相谑,这正是悟心的本性;古应春苦笑着叹了口气,无话可说。 “应春,我们真希望你是出家的行者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那一来,你不是一个人了吗?” 古应春心一跳,故意问说:“一个人又怎么样了呢?” “你不懂?” “我真不懂。” “不跟你说了。”悟心突然一翻身,背对古应春。 古应春心想,这就是考验自己定力的时候了,心猿意马地几次想伸手去扳她的身子,却始终迟疑不定。终于忍不住要伸手了,而且手已快碰到悟心的身子了,突然听得扑通一声,是重物落水的声音,古应春一惊缩手,随即听见有人大喊:“有人掉到河里去了!” 悟心也吓得坐了起来,推着古应春说:“你去看看。” 等他出去一看,失足落水的一个半大孩子,已经被救了起来。是一场虚惊。 回到后舱,略说经过,只见悟心眼神湛然,脸色恬静,从容说道:“刚才‘扑通’那一声,好比当头棒喝。” 绮念全消的古应春,亦有这样的感觉,不过当悟心“面壁”而卧时,居然亦跟他一样意马心猿,却使他感到意外。 “我在想一个人能不做坏事,也要看看运气。”悟心一翻身拉开丝绒窗帘,指着透过纱窗,影绰绰看得到的一座贞节牌坊说:“我不相信守寡守了几十年的人,真正是自始至终,冰清玉洁,没有动过不正经的念头,不过没有机会,或者临时有什么意外,打断了‘好事’而已。如果因为这样子,自己就以为怎样了不起,依我说,是问心有愧的。”这番话说得古应春自惭不如,笑笑说道:“你睡吧!我不陪你‘参禅’了。” *** 雷桂卿直到黄昏日落,方始回船,样子显得有些狼狈,一双靴子溅了许多烂泥。古应春心知其故,也有些好笑,但不敢现于形色,只是慰劳地说:“辛苦,辛苦。” “还好,还好!”雷桂卿举起脚说:“路好难走,下了轿,过一顶独木桥,又是一段烂泥路,好不容易找到那里,说杨师爷在县衙门。” “那么,你又到县衙门?” “当然。”雷桂卿说,“还好,这一回没有扑空。人倒很客气,问我悟心是不是有什么事找他?我说:请你来了就知道了。他说还有件公事,料理完了就来。大概也快到了。” 正在谈着,悟心翩然出现,脸上刚睡醒的红晕犹在,星眼微饧,别具一种媚态。雷桂卿一看,神情又不同了。 “交差,交差。”他很起劲地,但却有些埋怨地:“悟心师太,你应该早告诉我,杨家有条大狗——” “怎么?”悟心装得吃惊样,“你让狗咬了?” “咬倒没有咬,不过性命吓掉半条。”雷桂卿面有余悸,指手划脚地说:“我正在叫门,忽然发现后面好像有两只手搭在我肩膀上,回头一看,乖乖,好大一条狗,拖长了舌头,朝我喘气。这一吓,真正魂灵要出窍了。” “唷,唷,对不起,对不起!”悟心满脸歉意,“我是晓得他家有条狗,不晓得这么厉害。后来呢?” “后来赶出来一个人,不住口跟我道歉,问我吓到了没有?我只好装‘大好佬’,我说:没有什么,我从前养过一条狗,比你们的狗还大。” “好!”古应春大笑,“这牛吹得好。” 悟心也笑得伏在桌上,抬不起头来;雷桂卿颇为得意,觉得受一场虚惊,能替他们带来一场欢乐,也还值得。 “你看!”他指着远远而来的一顶轿子,“大概杨师爷来了。” 果然,轿子停了下来,一个跟班正在打听时,雷桂卿出舱走到船头上去答话。 “是不是杨师爷?” 于是杨师爷下轿,古应春亦到船头上去迎接,进入舱内,由悟心正式引见。那师爷是绍兴人,年纪不大,只有三十四、五岁,不过绍兴师爷一向古貌古心,显得很老成的样子,所以骤看竟似半百老翁了。 彼此请教名字,那杨师爷号叫莲坡,古应春便以“莲翁”相称,寒暄了一会,悟心说道:“你们喝酒吧!一面喝,一面谈。” 于是摆设杯盘,请杨莲坡上坐;悟心不上桌,坐在一旁相陪。 话题当然也要她开头,“老杨!”她说,“雷老爷我是初识;应春是多年的熟人,他有事请你帮忙。他的事就是我的事。” “我晓得。”杨莲坡答说:“四海之内皆兄弟,你就不说,我也要尽心尽力,交个朋友。” “多谢、多谢!”古应春敬了一杯酒,细谈此行的来意,以及跟赵宝禄见面的经过。 杨莲坡喝着酒,静静听完全,开口问道:“应翁现在打算怎么办?” “这要问你啊!”悟心在一旁插嘴,“人家无非要有个着落。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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