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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七


 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,拿手一摸,喜孜孜地说:“真叫得着!”

  翻开来看,果然是张红九,凑成一对;吴大炮气得连银子带牌往前一推,起身就走。

  “吴大炮。”那少年喊道,“我推庄,你怎么走了?”“没有钱赌甚么?”

  “你的银票不是钱?别家的我不要,阜康的票子,我不怕胡雪岩少!拿来,我换给你。”

  吴大炮听得这一说,却不过意似的,在原位上坐了下来。等那少年洗牌时,便有人问道:“小张大爷,你推大的还是推小的?”

  这小张大爷的称呼很特别;刘不才却是一喜,原来他就是张秀才的“宝贝儿子”──市井中畏惧张秀才,都称他张大爷;如今小张必是子以父贵,所以被称为小张大爷。这样想着,便整顿全神专注在小张身上。

  小张倒不愧纨裤,做庄家从容得很,砌好牌才回答那个人的问话:“大牌九‘和气’的时候多,经玩些。”

  于是文文静静地赌大牌九。刘不才要找机会搭讪,便也下注;志不在赌,输赢不大,所以只是就近押在上门。

  这个庄推得很久,赌下风的去了来,来了去,长江后浪推前浪似的,将刘不才从后面推到前面,由站着变为坐下。这一来,他越发只守着本门下注了。

  慢慢地,小张的庄变成霉庄;吴大炮扬眉吐气,大翻其本──下门一直是“活门”,到后来打成“一条边”,唯一的例外,是刘不才的那一注,十两银子孤零零摆在上门,格外显眼。

  这有点独唱反调的意味,下风都颇讨厌;而庄家却有亲切之感,小张深深看了他一眼,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感动的神色。

  刘不才心里在说:有点意思了!却更为沉着,静观不语。

  “上门那一注归下门看!”吴大炮吼着。

  “对不起!”小张答道:“讲明在先的,大家不动注码。”

  吴大炮无奈,只好跟刘不才打交道:“喂!喂!上门这位老兄的注码,自己摆过来好不好?配了我再贴你一半,十两赢十五两。”

  刘不才冷冷问道:“输了呢?”

  “呸!”吴大炮狠狠向地下吐了口唾沫:“活见鬼。”

  刘不才不作声;小张却为他不平,“吴大炮!”他沉下脸来说,“赌有赌品,你赌不起不要来,人家高兴赌人家的上门,关你鸟事!你这样子算啥一出?”

  “好了,好了!”有人打岔解劝,“都离手!庄家要下骰子了。”

  骰子一下,吴大炮一把抓住,放在他那毛茸茸的手中,瞇着眼掀了几掀,很快地分成两副,一前一后摆得整整齐齐。有人想看一下;手刚伸到牌上,“叭哒”一声,挨了吴大炮一下。不问可知是副好牌,翻开来一比,天门最大;其次下门;再次庄家;上门最小。照牌路来说,下门真是“活门”。

  配完了下门,庄家才吃刘不才的十两银子;有些不胜歉疚地说:“我倒情愿配你。”

  “是啊!”刘不才平静地答道:“我也还望着‘三十年风水轮流转’,上门会转运。现在──,”他踌躇了一会,摸出金表来,解表坠子问道:“拿这个当押头,借五十两银子,可以不可以?”

  这表坠子是一块碧绿的翡翠,琢成古钱式样,市价起码值二百两银子;但小张却不是因为它值钱才肯借:

  “有啥不可以?我借五十两银子给你,要啥押头?”

  “不!庄家手气有关系。”刘不才固执地,“如果不要押头,我就不必借了。”

  其实他身上有小张所信任的,阜康的银票;有意如此做作,是要铺个进身之阶。等小张歇手,他五十两银子也输得差不多了;站起身来请教住处,说第二天拿银子来赎。

  “你贵姓?”小张问。

  “敝姓刘。”

  “那我就叫你老刘。”小张说,“我倒喜欢你这个朋友,东西你拿回去;好在总有见面的时候,你随便哪一天带钱来还我就是。”说着又将那块翡翠递了过来。

  “你这样子说,我更不好收了。府上在哪里?我明天取了银子来赎。”

  “说甚么赎不赎?”小张有些踌躇;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倒有三百天不在家,姓刘的“上门不见土地”,有何用处?如果为了等他,特意回家;却又怕自己把握不住自己的行踪。

  刘不才很机警,虽不知他心里怎么在想,反正他愿客人上门的意思,却很明显。自己有意将表坠子留在他那里,原是要安排个单独相处的机会;这不必一定到他家,还有更好的地方。

  “小张大爷,”他想定了就说:“你如果不嫌弃,我们明天约个地方见面,好不好?”

  “好啊!你说。”

  “花牌楼的阿狗嫂,你总知道?”

  小张怎么不知道?阿狗嫂是有名的一个老鸨;主持一家极大的“私门头”,凡是富春江上“江山船”中投怀送抱的船娘,一上了岸都以阿狗嫂为居停。小张跟她,亦很相熟;只是杭州被围,花事阑珊,乱后却还不曾见过。

  因而小张又惊又喜地问;“阿狗嫂倒不曾饿杀!”

  “她那里又热闹了。不过我住在她后面,很清静。”

  “好!明天下午我一定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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